“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丢了兄弟逃命?”趙普慷慨激昂地大笑。
孟居安左支右绌早已無暇與他計較,他們陷在重圍裡被支離破碎地分割開來,隻剩四個字:有死而已!
殊不知這邊情況早引起野族主将注意。
黑旗如一團雲霧翻湧而來,獵獵風聲撕扯旗幟,繡着金色‘文’字的黑旗從中分開,高坐名駒的人吃了一驚,“都讓開,别傷人!”
有禁則止不存在的,殺紅了眼的野獸箭在弦上,已是無可挽回之勢!
野族增援人馬疾馳而至,一馬當先的人沖波逆折,銀槍挑動揮刺,紅纓如團團烈火,鋒刃走龍蛇之勢,當者披靡!
“我看誰敢傷我兄弟!”林載陽勒轉馬頭,長槍轉花橫于身前,随他出走的龍虎山弟子堅定不移地站到孟居安等人周圍。
這場内亂猝不及防,眼見大勢已去,文昌儒隻得下令收兵。
“城上都是死的?死守幾十年了還不長進,皆是鼠膽懦夫!”林載陽怒罵聲響徹關城,餘音如擊鐘鼓經久不絕,“走!”他向孟居安深深望了一眼,躍馬而去。
無可比拟的沉默裡,孟居安坐倒在地,咽下滾到喉頭的腥甜。他身後之人連呼得救了,接着轟然栽倒!
他回身隻看到一個血人趴在地上蠕動,孟居安把他翻過來,那人腹上橫亘着小臂粗的豁口,腸子白花花地湧出來。
“别死,”孟居安将那團亂七八糟的東西塞進去,掏了傷藥亂堵亂塞,血咕嘟咕嘟像噴發的火山岩漿,燙、熱,怎麼也止不住,“最好的大夫就來了。”
“老趙福大命大怎麼會死,”趙普嘿嘿笑着,“掌門,你還沒給我洗一月的臭襪子。”他喉嚨像開鍋的熱水哇啦啦響,抽搐着将猩紅的血漾出口鼻。趙普似乎驚了一下,這才往下去看,然後臉就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在不可承受的疼痛裡慘聲呻吟:“老趙今天嗚呼哀哉了!”
“洗…你這輩子的臭襪子我都包了…再挺一會兒。”孟居安想抱他起來,奈何使不出半點氣力,頭腦陣陣發暈,濕重的血從開出的口子四面八方宣洩。
“掌門,别費力氣啦,我不行了,”他拉住孟居安的手緊緊交握,“我的乖小嫚會繼續走我的路,她……老王會教她……”咳嗽嗆住了他的話。
“她不必。”
城門開了,更多人圍上來,可誰都不敢動手,也沒必要,這人是活不成了。
“她是我趙普的女兒,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責任并引以為傲。我們背負的責任是最神聖的希冀信仰,代代傳承,死而不滅。”
此時他雙眼像兩根蠟燭,灼灼的,被刻骨回憶點亮,“三十年前……主人說他颠倒錯亂神志不清,再難擔當掌門之位,我以為,這輩子我教都不會再有真正的掌門人了。”
“——哈哈……天門關下我們就認定你了,老王說天生地養造化神奇,不假不假!”他喘了口氣,嗆嗆咳咳地道:“你現在是滾燙炙熱的火種,為一時沖動就抛頭顱灑熱血,但抛下去灑下去燃得太快,不好——我更希望掌門去做太陽,是人心所向照破山河,是群望所屬觀瞻所系……”
蠟炬成灰,未完待續的話也随之泯滅,趙普臉上卻帶着笑容,不遺憾的從容灑落的神色令人怆然動容。
“爹——”撕心裂肺的喊聲刺入耳膜,形容粗野的丫頭踉踉跄跄奔來,三下五除二推開了擋在前面的人牆,怒火噴張的眼睛霎時被淚水糊滿。
這丫頭嘭地跪倒,把人搶過抱到懷裡。
“滾開!”如同受傷的小獸在憤怒地嚎叫,她坐在地上嚎啕痛哭,惡狠狠的眼光直勾勾地瞪着孟居安,閃着痛恨至極的神色:“要不是你我爹就不會死,你這個催命鬼!為什麼你不死啊!”
如果眼神能殺人,孟居安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爹,我們走,”趙家丫頭低下頭,溫柔親昵,将她世間最親愛敬仰的人抱起來走出圈子,遠遠地去了,嘴裡還在絮絮低語:“我們回家去,你最愛吃我擀的面條了……”
風老大撿回條命,手下人死的七七八八,他神情頹喪地安頓亡人,輕拍孟居安肩膀以示安慰。
“抱歉。”孟居安嗓音艱澀地吐出兩個字,本無意累及他人,孰料世事無常。
“莫如此啊,當不上值不得,是我們自己選的路。”風老大将痛與哀融入苦悶微笑,語調被刻意營造的輕松諧谑占據,别有幽愁沉痛生。
戰場被打掃清理,來來去去都是人。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王随長歎一聲,對那些并肩作戰死去的人,也對趙普。他們兄弟本該生死相随,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言猶在耳,人已陰陽兩隔。
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别共生離。
“這是老趙自己選的路。重任在肩,掌門切莫過于傷懷。”
“責任……我的責任是什麼,”無能為力一塌糊塗,孟居安心中一陣劇烈的氣血翻滾,思想卻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背負了死人那麼深沉殷切的希望,直壓得透不過氣,“我做什麼他們的死才會值得……”每一步都是錯,錯上加錯,“誰能告訴我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