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随便大費周章,那封信才百轉千回地到了蒼茫山,同前兩次一樣,偶然多出的物件顯而易見地挂在竹簾上,一般無二挂在一處,又好像格外不同些。
陸知意從未動念,這次卻鬼使神差起了心思,将其拿到手裡。心緒微微波動,難以言喻的情緒躍動着投下漣漪,眉目随之籠上寒意……欲行心中,如波沸寒潭,處山林而難得其寂……
陸知意籠了火盆,看着它被火舌舔舐,心中迷迷惘惘,紙上字迹扭曲了……胸膛中火熱地顫動了下,雙手抓到裡面也毫無痛意,餘灰落盡,一息尚存的字眼焦灼地注視着他。
魂兮——
——歸來
本該是毫無聯系的字句,然而,然而……
怎會是靈蛇族文字?孟居安不可能大費周章地用不娴熟的文字書寫信件。
并且面目全非,全不是孟居安或端正或閑懶的筆迹!
冰冷的戰栗襲滿全身,拐杖亂戳着找尋支點,不留意撐入火盆,杖身嗤地撐起,陸知意點出的刹那,火盆揚起,火紅炭石滿洞潑灑。
呼啦!滾着火星的炭遇草就着,濃煙滅頂,燙熱的香氣從每個毛孔鑽入,燎徹發作!
氣勢洶湧的黑煙裡陸知意點杖躍出,一個踉跄差點摔在地上,匆忙趕來的樓主急忙将其扶住。
火舌舔上竹簾,攀爬着纏住了洞頂的草把子,霎時煙焰沖天而起,烏雲裹着團團天火張開血盆大口,如一頭地獄走來的噬人猛獸!
“你是要燒山?”樓主的聲音悶聲悶氣地裹在面幕裡,失驚之餘難掩惱怒。
“走,”熊熊火焰将陸知意的理智燒得蕩然無存,迫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去荒原。”
人手集合而至張羅着滅火,甜膩的濃煙擴逸鼓脹,令人血脈贲張。
大發了,樓主驚慌地想,漫山都是魂與草把子,“都别管了,撤!快撤!!”
煙霧瘴天,一堆人叫嚣着往下狂奔。
樓主扶着人施展輕功飛速疾下,自己也十分的不好受,還要對比他冷靜十倍不止的陸知意說教:“你冷靜點,去荒原做什麼?”
“孟居安……”似乎是唇齒相依的三個字,摧毀神智的火熱再次襲來,燙得人意亂情迷。先前沖入丹田的陰毒真氣趁他心神失守之際狂沖倒灌倒海翻江,體内充盈浩蕩的真氣不甘示弱窮追不舍,東沖西突地亂竄。
煙塵影裡隻有樹木枯草被焚燒的痛苦呻吟,除此之外,四周渾無半點聲息,魚貫沖下山的人都去哪了呢?
樓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呢喃輕語的三個字說完,陸知意便毫無征兆地軟癱下去了。他扶了那截窄腰把住他肩臂不住搖晃,一貫懶洋洋的神态也透出緊張倉皇,甚至是有些驚懼的,“醒醒,快醒醒啊,我鋼筋鐵骨的小意兒,這時候睡覺可十分的不新奇有趣了。”
羽睫輕顫,陸知意似睜非睜的眼露了點迷離水光。樓主呆住了。倏然面前波光潋滟的含露目陡然寒凝,冷刀子似的。
“退開。”他被推了一把倒掠數步,緊接着就看見不知哪裡冒出的人抓住了陸知意探出去的右拐,跟着側身晃動霎時搶近。
陸知意攔腰直打,那身影已鬼魅般晃到左邊,欲再近前,拐已點上他心口。
“好生無情啊,師父。”冠帶齊整的卷發男子擡起頭,竟然直直跪下去了,輪廓深邃的一張臉滿是小心翼翼的恭敬虔誠。不知何時,他的手已握上拐頭,若無其事地一擰,鐵木拐霎時四分五裂。
陰毒真氣由手及臂,與體内真氣同出一源。
陸知意恍若未覺,右手彎鈎分花拂柳般抓向他胸口,那男子将身一側似避未避,任那輕靈狠絕的皚白手指在肩頭抓出深可見骨的孔洞。
竟會失手?手指上的銳痛标志着碰上了棘手阻礙。陸知意微訝之餘立即變招,血肉模糊的指連番疾點,不料左手拐杖被向前一帶,痛感蔓延左臂,鐵拐脫手而出‘嘭!’地插入樹幹直沒至柄。身子随之直跌出去,避無可避地撞上那副胸膛,失去支撐委頓倒地。
“早就是個廢人了還要逞強。”男子話裡滿是不以為然,表情卻既惋惜又悲傷,無可奈何似的。孰料伸手欲扶竟抓了個空。這人滾出十餘步去,靠樹坐了,手指舞動間亂葉飛舞。
“帶陸公子走!”周遭突然襲上十餘道人影,普通随便将卷發男人圍在垓心,掌力積少成多密不透風地擰成了一股繩。
男人宛如看蒼蠅似的掃過一圈,仍慢吞吞向陸知意走去,普通随便仿佛被無形勁力控住,幾是被拖曳着越挨越近,手觸到男人的刹那渾身竟發出爆裂般的響動。
龐大的真氣在男子周身貯藏積蓄,終于沖絕堤岸轟地暴發!圍繞着他的普通随便驚駭失色抽身不能,骨骼血肉再無容身之地,從每個縫隙窟窿裡冒出,在身下積成一灘。
頃刻,男人揮掌掃出,鋪天蓋地的真氣彙成巨流奔湧狂飙,□□沉重地撞擊聲中漫天血肉潑頭蓋臉!
樓主牙關緊咬仍不受控制地格格打戰,面無人色,巨大的恐怖纏緊了他,連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高鼻深目的卷發男人如在飛花落葉裡閑庭信步,成千上萬的亂葉在血雨裡如驚濤駭浪中被漩渦推動的小船,匆匆旋轉着裂為齑粉。
他愈挨近陸知意,真氣撞擊的铿然之聲就愈發響亮。三步之外,陸知意眼中閃過細絲般的紅芒,男子晃動了下,竟爾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十餘枚松針唰然而至,釘入他死穴,陸知意手指點出,真氣縱貫穿體而過,出乎意料,這人竟似毫發無傷!
“術法!”松針折落,男人哈哈大笑,神采奕奕,挾滿身血腥逼近過來,帶着些許愧疚,禮貌道歉:“徒兒該死,果然不該小瞧了師父,”言未落已欺身而前,雙手連施擒拿竟又被對方見招拆招以巧勁擋開,“還學了些别具一格的拳掌,師父厲害。”畢竟還是微不足道,他說話間已拿住了陸知意手腕,十分巧妙地拍擊揉動,及肘及臂分筋錯骨,幹脆利落的咔嚓聲令人分外愉悅地揚起唇角。
果然如此,他身上穿了利刃無法穿透的衣物,陸知意頓明其理。不及趨退雙臂已落入他掌控,在斷骨折筋的奇痛下皺了眉。
“你是誰?”疼痛被壓入肺腑,鑽心徹骨,陸知意凝視進他雙眸,一錯不錯。
三個字有顫着的熱,疼痛在鋼筋鐵骨裡煎熬成醉人的灼熱,細密的汗由内而外蒸騰成馥郁磨人的骨肉香,由人盡情領受。伶仃細瘦的腕骨在他手下發出龜裂的響動,脆生生的,好聽至極。
——令人懷念。
“真的不記得了。”男子喟歎,有點感慨似的傷懷,手掌落上他頭頂,“那不妨再傻得徹底一點好了。”
正當這時,陸知意眼裡紅芒竟侵入控住了他意識,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這人擡起左臂捏住了自己脖頸,震驚的眼痛苦地睜大,整張臉登時死氣沉沉!——突然,他右半邊臉不住扭曲痙攣,求生本能令大半神智于緊要關頭沖破桎梏,右手真氣毫不懈怠地傾吐下來。
然而他的左手仍在不住收緊!
兩敗俱傷魚死網破,賭的就是誰先踏入閻羅殿!
不成,不成,這是要拼命了!樓主咬破舌尖,在疼痛刺激下勇氣倍增,他縱身搶上打破僵持:“不跟你玩了!”慌慌張張補了一腳,抱了人慌忙逃竄,如狂風過境快得無與倫比,僅用半個時辰就刮回了小院。
體内陰毒真氣壓過了自身真氣,陸知意口中噴出一道血箭,雙目耳鼻亦淋漓不盡。腦顱被反複沖擊早已神志不清,口裡斷斷續續流出涎液也渾然不知,隻迷迷瞪瞪睜着一雙大而無神的眼。
他體質特異,七竅流血的狀況很快止住。
樓主匆忙接續了他雙臂腕骨,正自慶幸還好沒碎,觸及他神色不禁駭然大驚。
“小意兒?”
“意兒?”
“陸知意?”
“阿寶?”
“寶貝兒?”
“是叫我?”神不守舍的人目光終于有了焦點,晃了晃一團漿糊的腦袋,雙目亮出一瞬的期待渴盼,“你姓…孟?”
“我不姓孟!”樓主急了,他娘的都不認人了,“我是小樓,你是我救命恩人啊忘了?”
陸知意眼裡浮現清明淡漠的神色,如往常一般波瀾不驚,嘴裡仍在滴滴答答,“知道了,你去吧。”
所以是想起來了?這下換樓主迷迷瞪瞪的了,愣是弄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大礙,隻得試探着提醒,“口水,小意兒?”
“……寶貝兒?”
陸知意遲遲鈍鈍擡起袖子,慢慢抹去了,他閉上嘴,玩指頭。很快地,嘴又毫無意識地張開,水光連綿不斷地成了一條線。
坐不舒服似的,他滾在地上,平躺側歪,像才注意到有人,緩緩地皺眉,照舊是清淡涼薄的語氣:“你走開。”
樓主石化了,那卷毛畜生竟真把人打成了傻子。
孟居安漫無目的地在城裡亂晃,上樹翻牆,鑽犄角旮旯,傷得那麼重也沒人能拉住他。城裡流言蜚語甚嚣塵上,認定他與野族勾結私通的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