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巷子裡,孟居安回身握住了背後刺來的匕首。
少年渾身發抖,滿臉倔強陰狠,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寸,然後被扭住手腕,哐當!匕首落地。
“殺了我吧!”充滿仇恨的雙眼鼓着淚泡,生怕暴露無遺的軟弱滾下來而不敢眨眼。
“扮家家酒還搭進一條命去,何至于的。”孟居安笑了,漆黑瞳仁沒半點輕蔑之意,可就是讓人不舒服。
少年感到被嘲笑侮辱了。
他撿起匕首又追上去,陰森森道:“不是玩鬧,你聽好了,我雷小虎發誓一定取你狗命,為死去的族人報仇雪恨!”
五年前雷家發配荒原草漠,雷震天苦思冥想之餘終于弄清了孟不遜身份,奈何重刑之下性命垂危,隻能将報仇重任交予兒子。五年來,苦于荒漠缺吃少穿沙匪橫行,雷家老少陸續死去,雷小虎切齒痛恨,這一切都是拜孟居安所賜!
“當時年少,做事有欠考量,”孟居安似漫不經心的語氣,“着實不該牽涉無辜。”
雷小虎愕然愣怔,霎時間咬牙切齒:“你是在道歉?不嫌太晚了嗎?”
“不道歉,就事論事,”孟居安疊臂靠在牆上,話裡着了三分笑意:“你爹害我大哥,該死。豢養販賣靈蛇族人,該死。你族人依仗這聚寶盆雞犬升天作威作福,都該死。”
“濟州水土不濟,雷家雖該死,作為地頭蛇倒也養活了一方人,敗落之後産業被朝廷占據,平頭百姓雖得了自由仍下場凄慘,走不出荒山的隻能活活餓死。倒不知是被你們奴役終生好還是互相蠶食好。”
“你什麼意思?”
“我不對,你就更離譜,”孟居安徹底給他整笑了:“我今天才知道,眼睛長在耳朵前面是輔助喘氣的擺設。”
“不用你提醒,我會自己去看,”雷小虎氣沖沖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殺人償命自古皆然,你别想巧言開脫!”
說完氣沖沖地跑了。
随便挑撥兩句就入了套,雷家一脈相承的頭腦簡單。他趕上數步,足底悄無聲息,擡手按上了雷小虎肩頭。
“出爾反爾想斬草除根了?快動手吧!”掌如鐵鉗桎梏,雷小虎動彈不得,懼怕得抖如篩糠,外強中幹強作鎮定,陰森森地威脅:“我化為厲鬼定然将你碎屍萬段!!”
“行了,不殺你。”孟居安被他說得脊骨發涼,“雷震天沒留給你什麼奇怪物什?遺言有沒?”
“沒有!”雷小虎怒不可遏地嚷,雙眸湧上憤恨屈辱的淚水,“想敲竹杠門都沒有!”
“那我隻能在你身上開個門了,”孟居安惡劣殘忍地笑,毫不掩飾要将他開膛破肚的意圖,倒拖着他就走。
“有有,我說有!還不放開!”雷小虎氣急敗壞劇烈掙紮,被驚怒恐懼的情緒裹挾淹沒了。
孟居安仍拉着他往杳無人迹的陰影處走。
“真有真有我拿給你我拿給你!”
孟居安松開手,不待他偷襲已彈中他穴道,雷小虎立即軟癱在地。
“小孩把戲還沒玩夠是吧?”孟居安眼中流露出邪詭而不耐煩的神色,帶點子輕描淡寫的陰沉瘆人。
“别殺我,”雷小虎徹頭徹尾給吓住了,動彈不得任人宰割的境地,隻能向惡勢力低頭,“給你就是。”孟居安彈開他穴道,雷小虎剛要發難立即洩氣,甩給他一隻香囊後怒氣沖沖地跑了。
孟居安又往前走,一個人堵在巷口,一身素白行頭,眼裡有兩團火焰。
她什麼也沒說,裹着陰沉的怒氣進了屋。
這裡正是孟居安養傷的小院,他走不動了回來歇會兒。
“吃!”趙小嫚把一碗面條摔到桌上,“我下了毒毒死你呢!”
孟居安心懷有愧,沒胃口也隻能順着此粗野丫頭,“那不是便宜了我?這樣好的手藝,下毒可是焚琴煮鶴了。”
“你少油嘴滑舌的!”趙小嫚将斧頭大的菜刀氣勢洶洶剁在桌上,眼眶卻紅了,“要不是你,爹他活得好好的怎麼…怎麼…”她哽咽住了,伏在桌上放聲大哭。
“我不可能賠你一個活生生的爹,沒這能耐。”哭頂個屁用,孟居安大為頭疼,從實際出發去補償她:“我罪該萬死,你但有所願,姓孟的必竭盡全力滿足,生死不論。”
然後就任由她哭天搶地肝腸寸斷了。
顧自衡敲門時不免被裡面的哭聲深深震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有别的事麼?
趙小嫚撞過去‘呼啦’敞開門,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孟居安草草處理了傷口大喇喇趴在桌上打盹。
顧自衡不是愛說閑話的主兒,況且這也算向陽教家事。他暗自覺得孟不遜算是個風流孟浪人,姑娘哭得那般厲害也不管不顧隻圖自己爽快。他冷哼了一聲。
孟居安暈頭漲腦,眯縫着眼勉強認出他來。
“少宮主有何貴幹?”
“如貴教所願,”顧自衡側過身去斜睨着他,“我帶孟教主回雪宮解毒。”
“哦?”孟居安一臉不識好歹的奇怪,難得有心有肺地微微一笑。除了衣衫破爛肮髒,确然是個風流俊美的人物,“毒不打緊,少宮主不妨幫我找隻猴子,母的,通體如玉靈氣漂亮舉世罕見。當然也有可能易了容,改頭換面……”
“少貧嘴滑舌!”顧自衡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正色厲聲道:“我敬你是條漢子死了可惜。哼,明日啟程!”說完竟拂袖而去。
孟居安自認不是貧嘴賤舌之人,即便是,跟他們也貧不着。他可真想那一片清淨地,除此之外滿腦子裡塞不下别的。在這恍恍惚惚的念想中,又有另一股想法不合時宜地鑽出來,令孟居安唰地站起。
他匆匆走出去,在案闆上剁肉的趙小嫚急忙抄了菜刀緊步跟随,孟居安走到先前同天門關教衆飲酒的那處酒館,轉身進了對面小樓。
二樓門窗緊閉。孟居安去推門,裡面立即生出一股力道與之相抗,他笑了笑收手,“這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
“你還有心思來嫖?!我爹爹他……”趙小嫚眼眶通紅怒火中燒,又不能将她爹以命相護的人剁成肉醬,擡腳将門闆踹得哐哐搖晃,“裡面的,不許開門!敢開門我剁了你聽到沒?!”
然後房門應聲而開。
正對的女子翹着二郎腿斜坐椅上,胳臂散漫地支在兩側,粉嫩長裙濃妝豔抹與她周身的氣質别扭到了極點,給人擰擰巴巴的不适之感。
“師姐,”孟居安臉上的笑快憋不住了,猴屁股掩蓋之下都看不出她本來面目,“久違了。”
“有多遠滾多遠去。”陶蓁蓁晃着翹起的長腿,語氣要多厭惡有多厭惡。
“我可不是有意打擾,就是找個東西,”孟居安鄭重其事地抱拳彎腰,“請師姐指教。”
“你覺得在我這裡?”
“然也。”
“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你,”陶蓁蓁眯眼,将翹起的腿踩上椅邊,“到了我手裡,就是我的。”
“何必奪人所愛?”
“偏要!”陶蓁蓁叱喝一聲,手在椅背一撐飛腿而出。孟居安在她團團掃蕩之下旋轉躲避,均是守招,以退為進,方寸之間腿來拳往鬥得火熱。
那廂趙小嫚忽然叫道:“床上有東西!”說着一個箭步竄上床沿掀起被子,晃眼間一抹倩影已坐到她與被子之間,壓下了被角。
陶蓁蓁眼角勾出抹淩厲冷意,與秾豔妝容全然相悖。也隻一刹,鋼刀般的視線轉瞬和美,她幽幽笑道:“小妹妹,沒人告訴你不能亂爬别人的床嗎?”
趙小嫚被她拽被角的動作一閃差點整個撲她身上去,對方才看到的景象已然驚詫不已,心有餘悸地撫着胸口跳開,不可置信地指點着她結結巴巴道:“你……你跟蛇……”
陶蓁蓁食指貼唇輕輕噓了一聲,“别多話,我可救了你一命。”
趙小嫚悻悻閃到一邊,知道她确确實實救了自己一命。然而孟居安卻看出了貓膩,偏要來瞧瞧裡面有何玄虛,陶蓁蓁心知攔不住他,孰輕孰重心中有了計較。
“東西給你,立刻消失。”她伸手往牆壁按下,裡面陡然露出個碩大的暗格,一隻被麻翻了的雪白猴子睡在裡面,她把猴子掏出來遞給孟居安。
孟居安了卻心事,壓在骨子裡的倦怠感突如其來襲上,他嘭地一頭栽倒,人事不省的當口仍緊緊抓住那隻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