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的枝芽映上窗棱,膨脹了的影在上面晃,極冷清的夜。
孟居安硬撐着不睡,到底沒熬住沉入睡夢。
不知何時,腦裡模糊一團的想法蓦地針尖一樣刺入心田,他慢慢清醒,混沌的意識未曾撥開,汩汩清淩的柔軟卻自腳底闆直升上來,蔓延到四肢百骸,滌蕩洗濯而過,頭頂似香爐袅袅騰起縷縷白霧。
氣息是熟悉的,镌刻入骨,錯不了。
眼珠在眼皮底下打圈子,孟居安不敢亂動,生恐驚跑了他。感覺到自己雙腳貼在極溫軟的地方,僅隔着一層小衣,感受愈加明晰了,雙腳被呵護地抱在懷裡,貼着那脆弱的肚腹。
不能打草驚蛇,得一擊成功。
孟居安真氣貫入手指,隔了薄被彈出,确認人不能動了才擡下自己腿腳,硬撐着坐起來,身上骨頭被砸碎了似的嘎蹦脆響。
“意兒,大晚上偷偷摸摸的多不好,”孟居安拉好他衣服,想到不能胡說八道,趕緊正了神色,“咱們好生說會話。”
“你累了,”陸知意輕聲歎息,像是對待任性的小孩,“需要休息,睡眠能加速你體内三股真氣融合。”
“行,不在這一時半刻。”孟居安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到底也不容他躲來藏去,“你是怎麼救我出來的,詳細說說。”
“不是什麼麻煩事,”陸知意一句略過,“我與他們進去,救你,最後出來。”
“過程呢?就是你們曆盡千辛萬苦不怕犧牲,克服各種艱難險阻與遭受的重重困難,具體說說。”
“是這樣,”陸知意點頭,“你說得極是。”
孟居安哭笑不得也就作罷,反正有的是人知曉來龍去脈。“好,不想說就不說。咱們就說說你出小院那天,晚上讓我過去是什麼意思?”
“你累了,”陸知意視線流轉錯開,又立即回轉過來,“孟居安,你累了。”
“我累不累自己還沒數了?”孟居安氣極反笑,“陸阿寶你别顧左右而言他,咱們這關系有啥不能說的。”
“你真的累了。”
陸知意仍舊淡而無味的重複前話,這下真把孟居安給整郁悶了,“我怎麼了你就這麼敷衍……”
語未畢,清氣萦懷,陸知意挨近了。孟居安心頭一悸,根本想不起來未彈中他穴道,兩人幾乎鼻尖相觸,呼吸不分彼此地交纏一處。眼前紅光陡然一閃!刹那間飛雪漫天瓊瑤匝地,頭腦徹底昏蒙。
陸知意攬了他肩臂,俯身将其放回枕上。
……月影滿床滿院,翩翩掀動,仿佛渾然一體的姿勢能清晰看到下面輪廓分明的臉,明暗陰影恰到好處。
陸知意是清醒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孟居安的傷勢,若他知曉自己懷有這種晦暗卑鄙心思,則無異于晴天霹靂,心神大震繼而牽動内息,那便遭了。
——不是時候。
可人終究也有情不自禁,就像現在,夜深人靜,這般靜谧隐僻,不為人知的心思藤蔓瘋長。陸知意低頭,唇貼上孟居安額頭,略微逗留,那樣的兵荒馬亂此生從未有過,那樣的甜蜜苦澀亦是第一次領受。
恍然間,一道視線鋼刀般紮到身上。陸知意緩緩起身,不慌不忙,為惡不懼人知。
二人視線卧房内外相撞,韓明理因憤怒赤紅了眼,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拂袖而去。他在外面沒頭蒼蠅似的來回踱步,身上仿佛燎着火苗擦得所過之處嗤嗤作響。
陸知意出來了。
“你……!”
陸知意無視他激怒的神色,以指抵唇微微搖頭,壓低了聲音,極坦然地:“是我心懷不軌癡心妄想,與他無關。”說完瘸拐着去了。
月色清涼挂得很高,天愈深遠,群星愈被扯拉得近在咫尺,垂挂着散亂光斑。韓明理仰頭,滿腔怒氣化作一聲深重歎息,思前想後,暫時壓抑住了原本的欽敬感激,與如今難以遏制的惡心怒憤所牽絆交織的複雜情感。
翌日,待清空真人走後,守候在外的韓明理心事重重走進卧房,他拉近凳子坐到一旁,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
孟居安套上靴子試圖站起,這下又止住了,“大哥,嫂子好麼?”
“嗯,好,都好……”韓明理心不在焉地敷衍,不自然地咳了兩聲,他不擅拐彎抹角,隻能盡量從旁提醒,“小孟,陸少主不惜一切救你,除卻患難之交,你想他是否别有所圖?”
孟居安一笑,全然不以為意,毫不猶豫回答,“這世上有的随他來要,沒的我也全力以赴,”他轉念一想,可能陸知意暗示了什麼未曾留意,粗心至此真也懊惱,“他露了什麼意思,韓大哥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