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理那句話梗在喉中,不上不下難以啟齒,心知孟居安此言非虛,實是出于一片真情厚誼,不忍他滿腔熱誠被腌臜之物糟踐了,“總之,你與他交往保持分寸距離,同尋常男子格外不同也就是了。”
“什麼?”
韓明理看他一臉不明所以的疑惑,不得不再加解釋:“也就是與對待其他女子沒有分别,敬而遠之就好。”
孟居安周身都沁進冷意,反問:“他的意思?”
韓明理不知該承認還是否認,似是而非地沉默了,默了半晌,一聲不吭地走了。
孟居安以刀拄地,半拖半拽萬分艱難地挪出房間。外頭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地傾瀉滿院,棗樹冒出嫩綠的芽,昭示着勃勃生氣。
他三步一喘五步一停地走到院裡,站定了,拔刀出鞘——手腕抖,渾身神經質地痙攣,隻能遲緩地一點一點抽刀出鞘。
動作完成,通身大汗淋漓,孟居安以刀尖劍鞘撐地才沒委頓癱軟下去。他深吸口氣,自拉字訣‘藕斷絲連’起始,還沒開始已經結束,藕斷半截就已夭折。
空無一人的院牆屋頂冒出起起伏伏的腦袋,随即消失,無聲地沉沒下去。
孟居安隻管揮刀,麻木不仁抖若篩糠,小孩劈柴似的東一下西一下,破綻百出洋相畢現,千萬次的栽倒爬起……直至月上中天,終于徹底癱軟,昏倒在地。
陸知意自屏氣凝神的打坐中睜開雙眸,隔壁房門吱啞洞開,他拄着拐杖過來,把孟居安馱到背上,瘸拐着進屋。韓明理晚來一步連忙跟上,南栀緊趕幾步攔住了他。
“韓島主留步。”
洗澡水擡進去了。
韓明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尚未發作,陸知意平靜淡漠的聲音就自裡面傳出,“南栀,請韓島主進來。”
卧房緊閉,透出丁神醫影影綽綽的身形,他在有條不紊地炮制藥浴。
陸知意端坐輪椅,燭火昏黃,映襯得瑩淨白膩的臉愈發清靜淡漠,整個人像籠了一層輕煙薄霧,充滿缥缈朦胧的意味。
——如江上蜃景,煙籠寒水月籠紗。
确然生得水墨婆娑氤氲如畫,若是女子該當般配……韓明理不自覺生出此念,他惕然一驚,臉孔瞬間僵硬。
短劍鋒刃霜寒,遊走着銳利的青芒,貼近更為慘白的手臂,小臂上遺留着大大小小肉粉的疤,顯示出皮肉曾遭受的創傷。握着短劍的手用力削下,皮肉鮮血淋漓地落到藥盅裡。
藥盅置于爐上,陸知意随意往臂上潑了藥粉纏起數層裹好。清冽如瓷的臉及褪盡血色的唇,隻有滿頭鬈發黑如潑墨,似閃動出難以名狀的光澤,如重重波浪翻滾着垂下。
艱難壓制住了靈蛇族原本容貌,陸知意籠了手,擡起頭,眉目輕緩。
“我不會吐露真情強人所難,隻是孟居安武功未複,是你親眼所見。”
韓明理百感交集,難以形容心中所想,感動亦或震撼,又或者兼而有之。他有些慚愧,為不該輕視厭惡此人深埋心際澎湃洶湧的灼燙真情。
“那便好,少主為舍弟做到如此地步,我韓家上下永感大德。”他躬身,一揖到地。
“不必,”陸知意瞧不上其他人的謝意或者好意,“夜裡通活脈絡滄江可派人在場。”
這下換韓明理躊躇不決了,陸知意話已至此,又做到這個地步,他委實不該再生疑念。
韓明理是坦蕩之人,稍微遲疑便即定心,“少主義氣深重,自身俯仰既無愧于心,韓明理自當以信任相報。”
孟居安夜以繼日持續不斷地練武,一開始,衆人作壁上觀不去打擾。過不幾天,他便讓普通随便喂招,漸漸地,大家夥都陸續加入,從單打獨鬥有來有往,轉變為别開生面的以武會友。
孟居安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盡管被普通随便吊打完虐,大敗虧輸狼狽不堪,甚至于爬不起來也毫不在意。這些人暗自垂淚,表面仍幸災樂禍以此取笑,頻頻感歎:掌門報廢了喲!可悲可歎啊!十餘載寒暑之功旦夕間毀于一旦!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普通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當初豬油蒙了心,不顧生死……”話聲戛然而止,普通在孟居安危險的眼光下張口結舌,老老實實閉了嘴。
“早知今日,也當蹈死不顧萬死不悔,”孟居安汗如雨下揮刀劈斬,“争名逐利浮雲糞土,若不能保護身邊的人,武功再高有什麼用。”
轉眼入夏,這些人在日複一日的陪練中攢夠了辛酸失望,南栀樓主等人偶爾心存僥幸,又在輕而易舉的勝利中敗興而歸。孟居安坦然說笑,一如既往的不悲不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