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
整個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他想起來了,他的确是在火中,最後的記憶,是橫梁砸中脊背帶來的痛楚,是被濃煙嗆得不能呼吸的擠壓感,是被火舌一點一點侵蝕身體帶來的灼燒感,是口中的腥甜……以及臨死前的那一瞬間,終于能夠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卻早已無力回天、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與……恨。
意識昏沉之際,那場火好像經久不熄,就像很多年前,别院中的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最後什麼都沒有剩下。
他的身體仿佛一直被兩場火炙烤着,他想掙紮,但是全身卻提不起絲毫反抗的力氣,他就像是一條被串在火上炙烤的魚,意識随時會被烤糊或者會被湮滅。
長久的煎熬之中,突然好像有什麼輕輕碰觸了下他的額頭,爾後他感覺到了水的氣息,是下雨了嗎?雨水能把火澆滅嗎?但雨水似乎太少了,不夠,他需要更多的水,最好能将他整條魚都放歸水中……
他心中蓦地一哂,隻覺得他這個夢太荒唐,難不成因為某人整日價“小魚”“小魚”地喚他,他便真的做了自己是一條魚的夢嗎?
還是一條任人宰割的魚。
如果是夢,那肯定是噩夢。
感覺自己好像又被放到了案闆上,有人拿着刀子一點一點刮去他的魚鱗,翻來覆去反反複複,而他無法反抗,任由對方擺布,想開口拒絕,但是出不了聲,想擡手推開——哦,夢裡他隻是一條魚,他沒有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話從未像此刻這般具象化過。
以為被剝了皮的自己,又将再度被放回火上炙烤的時候,身體卻一點一點感覺到水的存在——不多,但一點一點的,濕潤着他的身體四肢……
四肢?
蕭嶼突然回過神來,他并不是夢中那條快要被人烤熟的魚,他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活着的人……嗎?
熱浪不知從何處重新襲來,他意識再度陷入昏沉,他有些迷茫。
他記得,自己應該是死了的。
死在了兩場間隔十幾年的大火之中,或者說一場延續了十三年的大火之中。
少時前那場大火他僥幸逃開了,十三年後是另外一場火還是同一場火?他有些分不清了。畢竟兩場火沒什麼不同,他在其中也沒什麼不同——十三年前是在外邊被人制住了手腳未能踏進火場一步,十三年後終于身入火場,卻是被倒塌的房梁砸斷了雙腿與脊梁。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這便是宿命的感覺——遲了十三年,他最終還是死在了七歲那年的那場大火中。
這何嘗不是一種歸宿呢。
有一瞬間,他覺得這樣的結局也還行,就這樣算了吧——隻可惜有人一直在打擾他,濕濕涼涼的東西不知疲倦地舔舐着他被火焰灼燒後的皮膚,但每當一處火被撲滅,下一刻便又會死灰複燃,反反複複,此起彼伏,他的意識也在這不斷的拉鋸之中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最後一切歸于沉寂。
他被放歸水中,四周都是迷霧,他在迷霧之中沉沉浮浮許久,手上綁着一根線,看不清顔色,但是他被那條線牽引着向前,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在無盡的白霧之中看到了一扇門,手上細線的拉扯愈發明顯,他遲疑了一瞬,擡腳跨進了那扇不知道通往何處的門。
蕭嶼手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另外一隻手抓住了,蕭嶼睜開眼,目之所及,并不是被燒得焦黑的地面,他是躺着的,頭頂是紅色簾帳,這裡……好像是一個婚房。
有點眼熟的婚房。
蕭嶼皺了皺眉頭,偏頭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原本不知消失到何處的力氣瞬間湧回身體,蕭嶼立即抽回自己手,然後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異樣。
現任的侯夫人梁霺讨厭丫鬟爬床,若是丫鬟起了爬床的心思,不管成沒成功,結果都是被發賣——當然,這是針對那些打蕭埮和蕭峘主意的人,至于蕭嶼……他沒出事之前,本就不信任那些聽命于梁霺的丫鬟仆從,而他出事之後,雖然還挂着一個“世子”的名頭,但那些人識時務,覺得跟着他隻怕是沒有出頭之日,認為追随讨好梁霺蕭峘才是正道,稍微有點志向的,也不會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但如今自己身上不着片縷是怎麼回事?蕭嶼視線在四周轉了轉,看到床上床下一片淩亂,眉頭直跳,眼神移向床邊伸出的那隻手,那是一隻瘦得幾能見骨的手,手腕往上,是一截同樣瘦得皮包肉的手臂,袖子被對方粗魯地撸到了手肘處,視線順着上臂往上,是瘦削的肩膀和一頭頂着淩亂且枯黃頭發的腦袋。
雖然沒能看到對方的臉,但蕭嶼可以斷定,床邊這個趴着的睡得不算是太雅觀的人是阿碗。
蕭嶼心中惱火——所以是阿碗扒了他衣衫?她這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還是說她外邊的那些人不能滿足她、以至于讓她饑不擇食對一個“傻子”也生了興趣?
蕭嶼覺得惡心。
隻可惜他腹中空空,想嘔也嘔不出。
縱然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惑,蕭嶼還是決定先起身将衣物穿上,許是這身體躺了太久也沒什麼進食,雖然是穿衣這種小事,還是耗費了他太多力氣,勉強披上一件衣衫,便隻能歇下來緩緩氣。
蕭嶼沒有下床,主要也是沒有力氣,他無力地靠在床頭,視線将屋内在仔細巡視一番,從屋内的裝飾以及被扔在一旁的外衫來看,這的确是一個婚房,但這怎麼能是一個婚房呢?
他被人設計成親……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說到成親……蕭嶼低頭端詳着将頭趴在床沿的阿碗——正是那個他名義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