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進來之前,廳内氣氛并不是很融洽。
好像是梁霺跟梁家兩位舅母似乎鬧了些不快。
上輩子梁家并不滿意她這個“外甥媳婦”,阿碗跟他們沒怎麼接觸過,隻有一個大概的印象,那就是梁家非常看重臉面。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梁家不太樂意見她,也能解釋方才問好時梁家兩位舅母面上的不虞。
梁霺替蕭嶼娶阿碗,根本沒跟梁家商量過,完全就是自作主張,如果梁家一開始知道,肯定會阻止她,可是梁家知道的時候,禮已經完成,所以這第二日,她倆應當是來興師問罪以及試圖補救的。
看她們之前的臉色,想來前者已經發生過了。
聽到阿碗口中的稱呼,梁霺神色稍霁,看樣子雖名為“沖喜”實為拖延着不給蕭嶼請大夫的行為雖然沒能成功将蕭嶼拖死,不過阿碗的身份本來就是她們的後手,因此也不算太失望。
冷靜下來之後,梁家兩位舅母讓丫鬟送上方才因為不滿而忘記給的見面禮,東西送到阿碗手上,梁家二舅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事情太匆忙,我們還不知道新娘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呢。”
問的是阿碗的名字,但詢問的對象卻不是阿碗,而是梁霺。
想來阿碗過來之前,她們仨已經有過談話,不過梁霺似乎不太情願配合,她還在遲疑着沒開口,阿碗便上前搶先道:“我叫阿碗。”
梁二舅母并不理會阿碗,依舊盯着梁霺:“是哪個字?”
接收到梁二舅母語氣裡的不善,梁霺正欲張口,但阿碗依舊搶答道:“是鍋碗瓢盆的那個‘碗’。”
接二連三被阿碗搶話,梁二舅母終于看向阿碗,壓抑住面上的不爽,轉頭繼續盯着梁霺:“姓什麼?總不能就叫‘阿碗’吧?‘阿碗’聽着可不像一個正式的名字,想來隻是乳名吧?”
梁大舅母應和道,一起給梁霺施壓:“對,總該有個姓氏,是吧二妹?”
梁霺被點到,不好再逃避,正要順着兩位舅母的意思開口,阿碗沒給她這個機會,繼續搶道:“我沒有姓氏,也沒有别的‘正式’的名字,我就叫‘阿碗’,不叫别的。”
阿碗站在那裡,迎着梁家兩位舅母的眼神,重複了一遍:“我隻叫‘阿碗’。”
她其實并不喜歡自己的名,她其實也知道,“阿碗”并不是一個正經的名字,她也知道,别家的小姐夫人都會有有一個好聽的、帶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就連丫鬟——不管是本來自有的還是主人給取的——他們都有一個正常的名字。
但是阿碗沒有。
曾幾何時,别人嘲笑她連個名字都沒有,她追在那些人身後,一遍遍跟他們解釋,說她不是沒有名字,她有名字的,她叫阿碗——然後他們喊她破碗爛碗飯碗泥碗木碗,也會嘲諷說她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想做金碗玉碗。
她曾努力讓人知道她叫“阿碗”,也曾努力想要抛棄這個隻會給她帶來嘲笑的名字,所以上輩子見這些親戚時,梁家兩位舅母和梁霺三人一唱一和之間,給她取了别的名字、甚至給她安排了一個所謂的“出身”的時候,她沒有拒絕,不僅僅是因為前夜喊壞了嗓子沒辦法拒絕。
那時候,她也的确想要抛棄掉那些屬于“阿碗”的過往。
上輩子梁家兩位舅母問起時,阿碗隻來得及啞着聲說自己叫“阿碗”,問起是什麼字的時候,梁霺卻先替她開口說是什麼“清揚婉兮”的“婉”字,阿碗好像曾經聽過但并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的也不知道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她有些疑惑,難不成自己名字裡的字原來還有别的意思嗎?除了飯碗、木碗、碗筷、鍋碗瓢盆之外,還有别的用法嗎?
在她愣住的時候,梁家問起她的姓氏,梁霺便按着可能是她們一開始商量好的說法,說阿碗姓溫,大名叫“溫婉”。
阿碗當時沒來得及、嗓子也讓她反應不及,所以并沒有提出異議,或者說,當時她也沒想過反駁和拒絕。
跟“阿碗”比起來,的确“溫婉”更像是一個正常的名字,雖然她也知道,她根本不姓溫,而且她也清楚,“溫婉”這個名字,是她們随意取的。
但是她們說,“溫婉”的意思的溫和柔美,是個有意義且好聽的名字,而她當了太久的“阿碗”,的确也不止一次想要改換個名字,想着剛好京城也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往,她正好順水推舟,就當自己是“溫婉”。
她抛棄了自己一直以來跟别人強調的名字,成了“溫婉”,成了别人口中的“溫氏”,除了蕭嶼,再沒有人叫她“阿碗”了,再沒人喊她破碗爛碗飯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