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陣薄荷味的風刮過,段西峤在距離周漁兩步遠的面前站定。
隻見他單肩挂着包,左耳上一根細細的銀釘,嶙峋的耳骨白皙幹淨,透過陽光是淺淡的粉色,不過有些礙眼的卻是耳垂處又紅又腫。
周漁低下頭,有些心虛:“你耳朵還痛嗎?”
“拖你的福,還活着。”
段西峤拖着散漫的語調回她。
“……”
兩人走在熟悉的上學路上,柏油路上斑駁的影子被拉得漸長。
“對不起啊。”周漁突然停住了腳步,“昨天的事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回家鐘女士已經教育過我了。”
“下次我不會再讓你做任何感到為難的事情了,要是我沒有意識到,你就直說。我知道的,我們現在都長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相處,異性之間還是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我以後會注意這點的。”
她好像真的很難過。
平常飛舞張揚的兩條小辮子和主人一樣,此刻恹恹地垂在肩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仿佛蒙了一層水霧,鼻頭被晚秋的風吹得泛紅,明明還是一張稍顯稚氣的臉。
一切都像是沒長大之前的樣子。
但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段西峤被這股悲傷所誘,下意識伸出手。
然而這一次,手卻落了空。
連帶着心跳也空了一瞬。
周漁偏頭躲開他的手。
此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有些尴尬地望着他,夾着這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渴望。
她已然在踐行要“保持距離”的承諾。
“好。”
南方水鄉,有秋無燥。
段西峤的嗓音卻無比幹澀,簡單的一個字在喉間翻滾,最終艱難吐出。
他應該感到欣慰的。
以後再也不用做一些周小漁要求,又令他為難的事了。
可是……他為什麼并沒有想象中開心呢?
路邊,一處較大的水潭靜靜地呆在那裡,一高一矮的身影從此間穿過,很快,高的那個影子重新出現,低的那個許久才慢慢顯出。
連影子,都不似最初親密。
……
段西峤拿着灌滿的水杯回到教室的時候,文霜雙正眉飛色舞說着什麼。
餘光看到逐漸往這邊靠近的身影,周漁似不經意道:“我感覺ISN這個牌子還挺好的,所以兩件都買了。”
ISN是昨天他們去買的内衣的品牌。
果然,來人腳步頓了頓。
“我靠,說什麼純欲小野貓,這麼帶勁的嗎?搞得我都想買了,诶,你今天穿了嗎,待會兒去廁所給我看看呗。”
“當然沒穿啊,晚上才洗的。”
周漁的目光似有若無往身後瞟了一眼,對文霜雙道:“下次給你看。”
“咚”一聲,水杯被放在桌面上。
動靜比平常大了點。
文霜雙被驚了一下,轉頭隻看見段西峤的背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耳朵似乎……有點紅?
她疑惑看向周漁:“你們吵架了?”
“沒有啊。”
周漁搖頭似撥浪鼓。
她這會哪敢惹段西峤,早上她才剛道的歉好不好。
她專門解釋給他聽。
他還不樂意了。
頂着文霜雙探究的眼神,周漁恹恹地趴了回去。
真是、不識好人心。
……
因為上周曆史老師換過一節課,所以午休以後的第一二節是連着的曆史課。
曆史老師是一位精瘦的中年男人,說話總愛拖着長長的調子,再加上枯燥無味的課本内容,直接催眠效果拉滿。
周漁無聊到開始給書上的曆史人物上妝。
濃密的黑色睫毛、猴屁股一樣的腮紅、烈焰紅唇……
下一秒,聽見旁邊傳來老鼠一樣窸窸窣窣的動靜,周漁低下頭悄悄往同桌看去。
此時,文霜雙的半張臉藏在立起的書後,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講台上老師的動靜,眼疾手快将一顆巧克力塞進了嘴裡。
見周漁看過來,非常慷慨地與她分享。
隻是周漁拿了自己的一份還不夠,繼續朝文霜雙勾了勾手指頭。
文霜雙翻了個白眼,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是給誰要的。
很快,周漁的手心被重新放進了一顆圓滾滾的巧克力。
周漁朝文霜雙比了個ok的手勢。
扭頭隔着過道看向右後方,拼命召喚正在上課中的段西峤。
周漁眼神都快使抽筋了,段西峤這人上課就跟老僧入定一樣。
“咳咳……”
她又捏着嗓子咳了兩聲。
終于成功引起了段西峤……前面的李嘉偉的注意。
他一眼看見周漁手裡的巧克力,做了個數錢的動作,又勾勾手指,意思再明确不過。
見者有份。
“……”
自此文霜雙痛失三顆巧克力。
吃人嘴短,李嘉偉成功幫周漁破了“老僧”段西峤的功。
周漁先是朝他指了指手上的巧克力,眼神亮晶晶的讓人不忍拒絕。
段西峤隻猶豫了兩秒,同樣把書立了起來,同時給了周漁一個無奈的眼神。
趁着老師轉頭寫闆書的間隙,周漁眯起眼,瞄準,發射。
biu——
準頭不錯。
精準落地李嘉偉的不鏽鋼水杯。
在瞌睡滿天的教室裡發出一聲清晰可聞的“咚”聲。
巧克力咕噜咕噜滾到了李嘉偉腳邊。
“……”
李嘉偉閉上眼,嘴裡默念“死道友不死貧道”,一記無影腳過後,巧克力來到了段西峤課桌旁。
曆史老師拿着書,很快聞聲趕來。
段西峤就是想再補上一腳已然來不及。
整個教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醒,一個個昂着腦袋看熱鬧。
“誰的?”曆史老師手裡捏着“證物”,看看李嘉偉又看看段西峤,“段西峤,你的?”
“中午沒吃飽嗎?”
教室裡立馬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
周漁縮着脖子,壓根不敢往後看一眼。
嘴裡不斷默念着,完蛋了,完蛋了。
段小峤,看來我又要對你不住了……
“還行,差點飯後甜點。”
“……”
段西峤沒供出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周漁聽在耳朵裡卻怎麼也不是滋味。
段西峤可不是曆史老師眼裡的得意門生,上次期中考試所有科目中,段西峤就曆史成績拖了後腿。
尤其是曆史老師讓段西峤站着聽完整節課的時候,這種感覺達到了頂峰。
周漁咬咬唇。
打耳洞的事還沒過去,她說過那是最後一次了。
想清楚就是一瞬間的事,周漁心說。
段小峤,我這次夠講義氣了吧。
頂着全班人的目光,周漁驟然起身,視死如歸開口道:“老師,巧克力是我傳給段西峤的!他沒想要,他是被迫的!”
曆史老師“嗯”了一身,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看出來了,下次偷吃完記得擦擦嘴。”
教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讓周漁的臉色漲得通紅。
而最讓她惱火的是,段西峤居然也在笑!
她手忙腳亂捂住了自己的牙齒,恨不得原地蒸發,内心呐喊:這下丢人丢大發了。
“好了,講義氣的兩位好朋友,拿上書,手牽手去後面聽課吧。其他人别笑了,我們繼續上課。”
段西峤看了她一眼,沒多猶豫,很快拿着書去了教室後面。
周漁咬咬唇,跟了上去。
……
下半節課的時候,老師讓預習新課内容。
周漁拿書擋臉,對着段西峤龇牙咧嘴:“段西峤,你看看我牙齒上還有巧克力沒?”
段西峤一眼掃過:“沒了。”
“嘶,我怎麼感覺你站這兒罰站還站得挺高興的?”周漁也算是納悶了。
按理說,被老師罰站這種事,對段西峤這種尖子生而言不應該是恥辱嗎?
段西峤不置可否,反而說了一句更讓周漁摸不着頭腦的話。
“就是覺得,這個場景還挺熟悉的。”
曾幾何時的一場幼兒園文藝彙演,小小的男孩因為跑調被台下所有小朋友嘲笑,裡面當數有位小女孩笑得尤為大聲。
小男孩漲紅了臉,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歌唱不出來了,一雙大眼睛裡滿是霧氣,窘迫無措地望着台下所有人,在抛下話筒離場的前一秒。
小男孩被一股力道拉住,随即手心像是被塞進了一團小火爐。
他噙着淚往下看去,是另一雙短胖白嫩的小手牽住了他。
原來是小女孩也站到了台上來。
溫溫熱熱的小手拉住另一隻小短手,小女孩昂着小腦袋,如一隻驕傲的小孔雀,即使唱的一句都不在調上,但是依然閃閃發光,帶給人無限勇氣。
兩個小朋友手牽着手,唱着最大聲的歌。
而這一幕,也被記錄在了珍貴的錄影帶中。
現在的場景和當時又是何曾相似。
段西峤知道,他為周漁托底的背後。
是周漁也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因為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