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打進全國大賽,總感覺儀式感不太夠啊。”
我懶懶地靠進交誼廳那張柔軟的沙發,手臂随意搭在椅背上,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掃着空蕩蕩的大廳。
我們三個——我、夜久,還有海——坐在會場準備的休息區裡,随便聊着點有的沒的。
夜久雙手枕在腦後,仰頭望着天花闆上那排柔和卻亮得刺眼的燈,一邊歎氣,一邊帶點期待地說:“好想坐新幹線去更遠的地方比賽啊。聽說全國大賽的場館超氣派的。”
“明年……不對,是今年了,”我擡了下眼皮,心裡卻已經開始盤算:如果研磨他們這屆能一路打上去,我們這幫老家夥要不要幹脆組團過去當應援。
“這屆高中聯賽的場館定在哪來着?要真打進去,我們坐新幹線過去給他們加油也挺帶勁的。”
“你就這麼确定他們能晉級?”海一如既往謹慎,說話前還特意頓了下,語氣裡有點猶豫。
“别這麼洩氣嘛,海。”我輕笑一聲,随手拍了拍他肩,“我們那群後輩,不就最擅長制造驚喜了嗎?”
話才說完,我和海幾乎同時注意到:那顆熟悉的布丁頭,正慢吞吞地從樓梯轉角晃下來。他的腦袋真的太顯眼了,就算燈光有點昏暗,也不可能看錯。
“喏,我們寶貝後輩來了。”海擡了下下巴,示意我往那邊看。
研磨走路的樣子還是老樣子,散漫得很,眼睛死死盯着交誼廳角落那台自動販賣機。他步子慢得不行,視線還在兩個穿着陌生校服的球員身上打轉,明顯在盤算該不該過去。
那兩個家夥也不急,站在販賣機前糾結了半天,隔幾秒就低頭交換一句,還順手戳兩下玻璃櫥窗。
而研磨就站在他們幾步之外,插着褲兜、低着頭,整個人寫着“我想買但我不想打擾别人”的糾結。他那副微皺的眉,跟快要原地轉圈的那點遲疑,猶豫着該不該上前。
“真沒想到,我們這個最怕被人盯的研磨,居然也被我們硬生生拖上了全國大賽的舞台啊。”
夜久抱着手臂看着他,語氣裡帶着點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吐槽的情緒。
“不過你看他那偷偷摸摸的樣子,哪像是馬上要打全國賽的人啊?”
我嘴上跟着附和,目光卻已經停在那副熟悉的身影上,忍不住心裡笑了一下。
他還真是……一點沒變。
盯着他站在陌生人身後、小心翼翼猶豫着的樣子,我腦子裡突然冒出幾年前那個清晨的畫面——
那時候我死皮賴臉地把他硬拉進排球隊,他一臉不情願,每天早上都用“别吵,我超困”的眼神看我。
想到這,我胸口像是被什麼輕輕頂了一下。
“總覺得……好像有點對不起他啊。”
“畢竟是我把那個不喜歡運動的家夥拉進來打排球的。雖然現在我們一起站上了全國大賽這個舞台……但也不知道研磨心裡有沒有哪怕一秒,會覺得,‘啊,還好有來打排球啊’。”
我望着前方虛空發着呆,腦海裡浮現的是研磨那張一貫沒表情的臉。忍不住想,他會不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心裡悄悄冒出一點點慶幸?
——慶幸自己跟着我進了排球隊,也慶幸沒有早早就跑掉。
“至少現在的我,是這麼想的。”我低聲自言自語。
“哈,拜托。”夜久毫不留情地潑了盆冷水,“他那個性,哪會有這種感慨?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萬事都一副‘幹我屁事’的樣子。”
“夜久你這話也太直白了吧……”我歎了口氣。
話剛說完,我們就一塊看見,那顆熟悉的布丁頭從樓梯轉角慢吞吞晃下來。
他低着頭,頂上的發旋在燈光下反着柔光,整個人懶洋洋地往我們這邊走。視線黏在手機上,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我估計,剛才我們聊的那些,他大概聽見了一部分。
“研磨!不是早跟你說過睡前别玩遊戲了嗎?那會影響睡眠質量的!”看他一邊走一邊盯着手機,我沒忍住,用一種半像長輩的語氣沖他念了句。
結果他根本沒打算搭理,隻是擡起頭看了我們一眼,那雙貓眼平靜得很,語氣也一如既往地淡:“……确實,要是我真的不想打,大概早就自己退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我一時間沒太反應過來。
接着,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還是會有點對不起小黑。”
那一瞬間,我腦子突然像被什麼砸了一下,反應整整慢了兩秒。
對不起我?!
“哈!?”我盯着他,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我也是會考慮别人感受的好不好?”他一邊說,一邊繼續劃着手機,語氣還是那副不急不慢的理所當然。
“唔啊……”我嘴裡蹦出一個聽起來完全沒邏輯的音節,“你這樣講,反而讓我更愧疚了啦。”
他似乎被我反應吓了一下,用一種略帶嫌棄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打發我似的說:
“隻是稍微覺得有點虧欠你罷了。況且,我也不會因為單純顧慮别人,就每天跟着你們練幾個小時。”
……别人?
哈?在你眼裡我還算“别人”嗎?
這家夥,講話怎麼從來都不留餘地的。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完他這句,我心裡那點老挂着的虧欠感,突然像是被揉掉了一塊。
“而且啊,”他又自顧自地接了下去,眼神重新落回手機屏幕上,手指慢悠悠地滑着,“如果我真的讨厭排球,早就撤了。我隻是……順手玩着而已。沒有特别喜歡,也沒有不喜歡。”
“嗯,大概就是這樣吧。”
他這麼說的時候,臉上一點起伏都沒有,語氣也輕飄飄的,完全不像是在聊自己的事。
“唉……你說的也對。”我歎了口氣,語氣有點好笑,“這才是你啊。”
一旁的海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你啊,冷靜得不像話,研磨。”
“就是啊,别總講這種讓人聽不懂的話啦。”夜久在旁邊抱怨,煩躁地一邊嘀咕一邊把自己原本還算整齊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但研磨就像完全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一樣,自顧自地接着往下說:“雖然我确實不喜歡滿身大汗,也不喜歡累到喘不過氣……但我并不讨厭……”
他的語速忽然慢了半拍,像是在腦子裡認真翻詞典找一個能精确表達心情的字眼。
“……提升等級。”
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他把手機收進口袋,慢悠悠地朝樓梯那邊走了。
“晚安。”他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聲音輕得快要被天花闆的回音吞掉。
“晚安……”我們三個幾乎是同時出聲,目光不約而同地追着他那有點貓樣的背影。
但不知怎麼地,他那句莫名其妙的“提升等級”,卻像一把鑰匙一樣,把我從現實拽回了好久以前的某段記憶裡。
那會兒我們還在念小學,剛輸掉縣内的比賽。排球館外的天陰得像要塌下來,整隊人都像掉進什麼集體的沼澤一樣悶聲不響。
回到研磨房間,我們誰都沒說話,靜得連鐘表的“哒哒”聲都聽得特别清楚。
我那時特别憋,一屁股坐在他床上,随手從他書架上抽了本漫畫,翻着翻着,壓根兒沒看進去。
腦子亂得一團,胸口又悶又堵,呼吸都不太順,眼淚就在眼眶邊上打轉,死撐着不想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