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連天的慘淡收成後,礦主終于在這一天随着一筐一筐的淘洗喜上眉梢,高出貨率也吸引了除了陳易和伍園之外的另兩撥買家。
伍園還有七顆的額度,在陳易打開筆燈凝視小石頭,被礦主、工人和其他買家圍住時,她才對這個古老又現代的市場有了實感:炎熱、吵嚷、沾着泥水、依賴參與者的主觀判斷,出價在瞬息之間。
陳易接連放棄了兩顆石頭,同時小聲同她交談,在他的實物演示和解釋下,她很快理解了包裹體、熱處理、漏底這種與價格息息相關、天書一樣的參數。
其他人聽不懂他們的話,隻能盯着陳易從他的表情來解讀他的購買意向,空氣焦灼,他恍若未覺,隻是不急不緩地和她說着話,盡可能地協助她了解重點。
礦主默默觀察。眼前的陳易還是和多年前一樣,看石頭時沒有表情,專業到令人發指。他會用中文同身邊的女士小聲交談,聽取她的意見,再來和他更細地讨論價格,陳易的态度令他覺得年輕的女士是位及其重要的幕後人士。
等到日照當空,他已經收了7顆石頭,卻戛然而止,開始整理背包。
礦主措手不及,隻好和他握手邀約:“下次再見。”而陳易隻說祝他開采順利。
陳易把略顯粗糙的原石一顆顆裝進小透明袋,一一記上重量。寫到最後一顆時,他說:“隻是沒有帕帕拉恰。”
伍園用從他那學來的諺語說道:“天賜的禮物大概率需要經曆漫長的等待,對吧?”
隻聽對話的話,他們的身份好像對調了。陳易抱起塔塔:“走,可以去加工點了。”
他們先去了沖坯作坊,其中陳設像極了伍園記憶裡的制筆廠車間:四方的工作台,台上有燈,台前有水,四周散布着各種外行看不懂的材料,積累了多年手藝的人才能坐到每一個格子裡面,在燈下低着頭,潛心把毛料變為神奇。
三位女士記下他們的打磨要求,回到台前進行輪廓的打磨。陳易在一旁看着,随時根據切割的進展和她們溝通,他希望這些材料經得起考驗,損耗率低一些,各個指标都表現得優秀一點。
伍園的幹糧終于起到了作用,等待的間隙,陳易大口地嚼着餅幹,沒有包袱地與風幹牛肉幹鬥争,在他仰頭喝完了自己的水之後,她把一小瓶水遞給他。
見他猶豫,伍園忙說:“啊,沒拆封的。”
他比她還慌張:“不是,我喝了你就沒水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背包,晃出水聲,說道:“我帶了好幾瓶的。”
難怪她的背包看上去很沉,他接過來,擰着瓶蓋問:“怎麼帶這麼多水。”
伍園說:“你好像很喜歡喝水。”托他的福,她吃到了美味的三餐,多帶點水算是一種自覺。
陳易舉起瓶子咕嘟咕嘟地喝水,含糊地想,他是挺能喝水的。
沖坯環節完工後,伍園從陳易放松一點的臉上能猜到,工序進行得很順利。而低廉的人工費令她覺得詫異又在情理之中,龐大的産業鍊裡,每個環節的價值并不能完全體現在價格上。
下一道工序則是更細緻的切割,他們在太陽最烈的時候趕到了加工的地點,這是一間傳達室大小的小作坊,門口放着一副魚竿,門内一位戴着眼鏡的師傅坐在工作台前,手上專業的小杆子粘着小石頭,在研磨的機器上轉動,磨出一個個亮閃閃的刻面。
陳易在他停頓時敲敲門,切割師傅頭也沒擡:“不接散單,今日已經滿單。”
陳易悄聲對伍園說:“他騙人的,魚竿擺着是要出去釣魚。”他又輕輕地叩了三下門。
師傅有些不耐煩地擡頭,看清是陳易後,他把機器停掉,打量他,開始掰着自己的指頭數數,額間笑出了皺紋:“幾年沒見了?我快要認不出你了。”
陳易說這位師傅的名字是RU開頭的一長串字符,他自作主張簡稱為盧師傅。怪沒違和感的。
“盧師傅的切割技術是這裡最好的。”他說。
盧師傅走到門口來迎接他們,問陳易道:“你想起來找我釣魚了?”
陳易說:“有幾顆石頭,來請你加工。”
盧師傅吃驚的眼神絲滑地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嘴上說着“一來就占用我的釣魚時間”,手上卻沒閑着,拿出自己珍藏的茶葉,饒有興緻地給他們泡茶,給伍園拿小糕點,請他們坐。
陳易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包,笑着賄賂道:“這個牌子新出的餌盒。”
盧師傅驚奇地接過去,愛惜地打開皮包,撥過一排漂亮的魚餌。他對伍園說:“陳是狡猾的商人裡最坦誠的。門口我那支魚竿,就是他送的。 ”
能當面說人狡猾的,這詞也被賦予了褒義。
盧師傅坐下來,和陳易詳細商讨了每一顆石頭的切割形态要求,他注意到他們每确定好一顆,陳易都會和旁邊的女孩子再次确認。盧師傅了然,原來這就是他在國内的合夥人。
趁着陳易帶塔塔去後院喝水的空檔,回到工作台的盧師傅對伍園抱怨:“也就他來,别人擋不住我去釣魚,我們需要有時間生活不是嗎。”
不過伍師傅馬上回到正題,詢問伍園石頭最終是要做成什麼珍貴飾品,能讓陳易這麼上心地溝通。
伍園是放到一種軟毛書寫工具的筆杆上的。盧師傅想象了一下,道:“工藝品,很好,很好。”
伍園說:“他說這裡的切割技術是全世界最好的,而您的手藝又是這裡最好的。”
盧師傅爽朗地笑起來:“為了讓我幹活,沒有什麼是他說不出來的。”
“他嗎?”伍園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