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有言,最熱不過心頭熱血。
“心尖血來不及舔上劍光,便見不着劍的蹤影哩。”
台下哄堂大笑:“老石,什麼劍能快到這地步?你這新書漏洞太大了。”
說書人不慌不忙:“莫急,且聽我一言。此人乃是靈玦宗門人江雪,自當負此盛名。諸位可知,此番劍神為何出山?”
江雪彈了彈劍刃,心想他的劍真有那麼冷嗎?心頭血都染不上?
“且聽我一句渾話——劍神,是受了情傷。”
又有台下的人叫劍神跟情傷對不上雲雲。
旁邊的人見江雪拭劍,促狹地笑:“小兄弟也來聽靈玦宗秘話,不知是何處高徒?怎麼稱呼?”
“靈玦宗,江雪。”江雪将劍緩緩壓進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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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拜入靈玦宗時,并不叫江雪。
他本是一處無名村落的平民,因為洪水淹沒了家鄉,如今問起來路,隻說是——
“蘆葦蕩。”
靈玦宗正殿台下的少年身形單薄,側面看去,像一段風中飄零的葦杆,語氣平靜得不像是自己被洪水淹了家鄉:“我是蘆葦蕩來的,做水中營生。名字記不清了,賣魚時就叫阿魚,搖船時就叫阿梢。”
像他這樣的人,本不夠格進靈玦宗的主殿。來拜師,本是想讨個外門弟子做,學些技藝傍身,哪怕入不了外門,沾一個靈玦宗的名頭,用來吓人也是極好的。
當世第一顯宗靈玦宗的主殿實在氣派,身世坎坷的少年形容不上來,宏偉得讓那句“蘆葦蕩”都染上莊重的回音,水腥味被滌蕩幹淨,眼觀靈玦宗長老座位上的金蓮,長老座前左側是一位長身玉立的仙長——
疑似功法特殊導緻眼睛有病,從進來時就頻頻對自己眨眼,就沒停過。
台上老者撚了撚胡須,沉吟:“能走到這,證明你根骨絕佳,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可惜這命格至陰至寒……倘若走至極處,未必不能開辟一番天地。既然随我修行,不如就叫江雪。”
江雪。
從此以後,這便是他的名字了。
江雪點點頭,認下名字。
不料左側的仙長忽然眉開眼笑——原來他眼睛沒病。
可惜腦子有病,仙長說道:“冰冰啊,好好練,出師之前我罩着你。”
此人便是李不疑,這一代靈玦宗的大弟子。
看着過分年輕,性格也過分跳脫了些,靈玦宗本代大弟子,相傳已經内定為下任掌門的,怎麼也該是個留長髯的中年人吧。可見以形貌判斷修行者的年齡是最做不得準的。
這位仙長隻是大體上比江雪高出兩頭,身形清瘦欣長,一雙桃花眼眉目含情,眼尾一粒紅痣點出輕佻,薄唇向上一勾露出雅緻的笑,身上别了一枚鈴铛,随着動作隐約叮當作響,啟唇蹦出兩個字:“冰冰!”
腦子裡估計全是水。
這位傳說中的靈玦宗大師兄李不疑,不知道從姓江名雪兩個字中哪裡憑空領悟出一個“冰冰”來,背手拿着劍,歪頭看入門的新師弟笑得開懷。
引得老者吹胡子瞪眼罵道:“冰冰你個頭!”
再看江雪,卻是十分沉靜,繼續問道:“出師之後呢?”
李不疑一愣,随即擠了擠眼:“出師之後,你罩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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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就在一聲聲“冰冰”前“冰冰”後中拜入了靈玦宗。
李不疑後面又帶着他去認了幾位内門師兄,有姓祁的,姓姜的,加起來有二十餘人,年齡差不多,道袍也差不多,看得人眼暈。
走馬觀花拜訪一圈,江雪一個沒記住,按說這事不好交代,剛入門就顯出驽鈍的一面,換作山下的黑心作坊,早就把反應慢的學徒趕跑了。
江雪覺得問題不大,跟在未來的大師兄身後慢慢地走。
因為這位大師兄——這人看着挺好糊弄的。江湖裡摸爬滾打這些年,江雪覺得自己多少會點看人下菜。
李不疑确實毫不在意,他說:“這些人都不用記。”
???
“内門弟子裡叽叽歪歪的人很多,愛講資曆,冰冰你入門晚,有事和我說。我話放在這,靈玦宗裡沒有誰比我有資曆……長老和掌門除外,總之有事要找師兄,沒事也可以找師兄!”
“其他長老收的徒弟,随便記記就行。你就記住,大長老門下,隻有你和我,我是你的師兄。”
李不疑牽着江雪的手走得飛快,完全不記得照顧小師弟腿短跑不快,耳邊劃過呼嘯的風聲,哈哈笑着——這股子能把人暖透的笑意估計要常伴江雪了,後知後覺補了一句:
“哦對,小祁你得記一下,紅衣服那個,祁南珠,他爹是靈玦宗的二長老。”
哦,是那個鼻孔朝天一看就很纨绔的師兄。
好嘛,這人能處。
江雪覺得這位新師兄頗對自己胃口,有事他真抗,有麻煩他真提醒,江湖上,管這種叫過命交情,可以拜把子的。
“師兄。”從踏入靈玦宗起,江雪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說了句心裡話。
李不疑停下腳步,要被這句軟軟糯糯的師兄叫化了,這才發現他一道隻顧自己趕路,小小一隻的師弟快被他提起來拎着走了。
平心而論,新師弟的長相不是柔美那挂的,劍眉斜飛,眼角鋒銳,高挺的鼻梁撐起立體的側臉,漆黑的雙目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但是李不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的小師弟可愛得簡直像山間雀躍的松鼠,小短腿還在空中撲騰呢。
江雪盯着李不疑,問道:“師兄,能掏鳥蛋嗎?我想喝蕨菜蛋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