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存了試探的心思,要新師兄掏鳥蛋。
要看這人是不是表裡如一,當真灑脫;或者惹怒對方,一個喜怒形于色的人,總是更容易把控的。
李不疑沒有出現任何一種預料中的表現。
仙人之姿,睫羽顫動,若聽茶館中的說書人講下一句,當是美人落淚。
李不疑沒有落淚,他笑了出來,說道:“好啊。”
那一瞬間的神情,是惋惜,更是懷念。
江雪想說,我跟你很熟嗎?
片刻詭異的氣氛很快被李不疑跳脫的行動打斷。
靈玦宗未來的掌門,現在的大師兄絲毫不在意個人形象,上蹿下跳,飛身取鳥蛋,狗刨挖仙草。
長成那樣,做什麼都有幾分寫意風流,倒是不難看。
掏鳥蛋不難,難的是挖蕨菜。
這玩意在山下遍地都是,最适合窮苦人家用來充饑。可野菜長在靈玦宗的山上,那能叫野菜嗎?那叫仙草。
江雪對着奇形怪狀的仙草也犯了難,從中找出認識的可食用物種,并不容易。
但,靈玦宗大師兄李不疑,是萬能哒!
靈玦宗被稱作當世第一顯宗,可謂名至實歸,其門人大多精通劍法,然後擇工、藥、陣輔修一門,每樣都是修真界最正統的傳承,蓋因靈玦宗乃是修真界建派最早的宗門,更是有“太初開混沌,雲華制規轍”的傳說,自雲華創立靈玦宗以來,修真界才開啟了諸多宗門林立,群星璀璨的時代。初代宗主雲華極擅奇技,将修行者間常見的奇技分為工、藥、陣三類,三類奇技之源法均出自雲華老祖,因此,靈玦宗也被稱作萬法之源。
靈玦宗本代大弟子李不疑,更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人物,有過目不忘之能,初代宗主雲華遺留下來的傳承,千年後的今天,竟被一人悉數掌握,大有青出于藍勝于藍之勢。
李不疑輕松做出了好喝的仙草蛋花湯,這碗湯的味道後來江雪記了很多年。
說實話,他早就忘記蛋花湯是什麼味了,隻記得小時候,在他還沒有被洪水淹沒的那個家裡,娘親會在他生辰的時候給他煮一碗。
江雪知道自己長得乖,容易被人當作毫無心機,可在江湖裡混,什麼都不懂的人,是活不長久的。
他隻想試一試。沒想就這麼交付真心,這麼快相信一個腦子進水的師兄。
真的,隻想試一試來着。
怪李不疑煮的這碗湯太過完美,江雪可以肯定自己沒在俗世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以後,蛋花湯就該是這個味道,師兄做的味道。
“這是虹漿草,有滋陰養神,涵養靈力的功效,隻有天地靈氣聚集的地方才會生長,靈玦宗有雲華老祖放置的寶玉鎮山,因此不生凡草,外界難得的靈草反而遍地都是……”
李不疑在一旁侃侃而談,區區野菜、不、仙草,難不倒靈玦宗大師兄,靈玦宗内的藥學典籍,李不疑早數十載就倒背如流了。
李不疑現在說這些,是有用意在的。
他并非第一次認識江雪師弟。
在那個遙遠的前世中,與他并稱為靈玦宗雙璧的江雪,若說身處台前的南璧李掌門是光,北璧江雪就是影,劍神一生為靈玦宗鞠躬盡瘁,卻因造下殺孽太多,引來天劫,身死道消。
那天,是他親自為師弟收屍。
曾經活生生、會拉着自己的衣角喊師兄的師弟,就這麼沒了,帶着一身為師門落下的暗傷。
師門的任務,為什麼不替他拒絕呢?他不是不知道當世第一宗門内部的險惡,在他一無所覺的時候,師弟到底為靈玦宗做了多少事,才被這腐爛到骨子裡的宗門吸幹了血肉?
身為掌門,卻連自己最重要的師弟都沒保護好。
若能再來一次……
江雪剛入門,正是需要人帶的時候,身為靈玦宗大師兄,大長老首徒,江雪的親師兄,教冰冰修習靈玦宗萬法的事,李不疑義不容辭,非他不可。
萬一被師父搶先,教江雪的事可落不到他手上了。
“冰冰啊,咱師父平常扯閑淡的事特别多,到時候肯定沒空教你。但是沒事!師兄教你!我比師父懂得多多了,想學什麼,告訴師兄。”
“這,是藥。”他指着江雪面前的空碗。
“這,是工。”
李不疑随手拾起幾根仙草,靈巧的手指快速翻飛,一隻活靈活現的螞蚱就做成了,他将草編螞蚱放進江雪手心,那隻螞蚱便開始飛速振翅發出鳴夏的聲響。
“這,是陣。”
李不疑以劍鞘做筆,圍着江雪畫了幾個圖案,江雪周身忽然泛起點點螢火蟲般的點點星光。
“這,是劍!”
劍鋒陡然出鞘,刹那間劍芒如織連成一片,幾乎可以将人世間的所有苦難擊碎,化作春雨般簌簌飄落,俊逸的身影在其中遊弋穿梭,直至尾劍向天一指。
順着劍指蒼穹的動作向李不疑看去,劍鋒一縷白光,映得人眼神發亮。
江雪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也同舞劍的那個人一樣,映着天地、星河與劍,閃閃發亮。
“就學這個。”
他聽到自己說:“我要學劍。”
李不疑收劍回鞘,别過身,對着江雪明快地笑:“好。”
這一次,就由他來教江雪用劍,任他一生平淡富足,平安喜樂。
靈玦宗教給江雪的,卻是另一種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