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動靜那麼大,波本自然注意到了。櫻川鶴子确信他肯定是看到她就在附近,但卻臭着臉轉頭,沒有一點向她求救的意思。
他難道不知道,她的出現可以緩解一分自身的壓力嗎。隻要她願意代替自己去警局,他就可以脫身。
櫻川鶴子知道他肯定都很清楚,但波本就是嘴硬,就是犟。
當然,櫻川鶴子知道他很讨厭她。但讨厭在某種程度上就不算是過分在意嗎。
人可以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意一個人,但自身的關注是有限的,分在一個人身上越多,付出的沉默成本就越高。
更何況,波本厭惡她,究竟更多是厭惡她本人,還是因為諸伏景光呢?
頂着兩人不善的眼神,櫻川鶴子笑着朝松田陣平打了個招呼:“好巧啊,又見面了。”
她走到兩人面前,後知後覺才發現氣氛的古怪,疑惑地看向波本:“發生什麼事了,史密斯?”
金發男人陰沉着一張臉,掃了她一眼。雖然對她依然沒好臉,但比起面對條子,還是同為組織成員的櫻川更順眼。
況且,波本也敏銳地察覺到櫻川鶴子話裡有話,沒有貿然開口。
他不耐煩地看着手表,距離交易時間隻剩不到十五分鐘了。兜裡的手機一直在響,用屁股想也知道琴酒在催他。
波本心中無比焦躁,下意識想點煙。摸到煙盒,臉色又差了幾分。
下車買個煙的工夫就被條子盯上,真是倒黴透頂。目光瞥向身邊裝模作樣的女人,波本的心情可謂是差到了極點。
櫻川鶴子見卷毛一直在盯波本,而後者一直冷着臉不說話,她直接一把推開波本,說道:“不好意思警官先生,他嗓子不太舒服,我和他一起出來的,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松田陣平上上下下地審視她:“森田診所的醫生對嗎?既然你這麼說,能解釋一下這個嗎?”
櫻川鶴子從他眼裡看到一種不忿,恐怕他依然介懷上次的事。并且也因為組織直接向警視廳幹預,讓他察覺到了什麼。
警察太較真對民衆是好事,對她可不是好事。
櫻川鶴子從口袋裡掏出一份證件遞過去,在松田陣平檢查的空隙,對高木涉解釋道:“史密斯先生剛來到日本,因為工作原因他需要持槍。”
高木涉見松田陣平沒說話,他接了話。
櫻川鶴子拿出另一本證件,是美國的外交護照。
她一邊微笑一邊在心裡嘀咕,那小子也可以算是人才了,這種重量級的東西都能僞造。
一般人沒見過外交護照,她就是在賭,她敢拿,這兩人不敢不信。
就算他們不信,隻要拖過這段時間,組織也會把假的變成真的。
高木涉瞳孔震了一下,和松田陣平對視一眼,兩人頓時陷入沉默。
高木涉捂住嘴,貼近松田陣平耳邊:“所以說上次,目暮警官才讓我們不要管吧,這家夥是警察廳的活。”
松田陣平看着波本這張充滿了美國式傲慢的混血的臉,拳頭攥緊又松開。
高木涉一看他這樣子,就明白他還是不甘心。想起目暮的教誨,他把證件都還給櫻川鶴子,槍卻沒還,“我們會回去審核,留下聯系方式,到時候來警署領回去。”
松田陣平卻在這個時候伸手一欄,突然朝一直沉默不語的金發男人說:“威爾遜·史密斯。”
櫻川鶴子被這回馬槍吓得背後一悚,想也沒想暗中踩住波本的腳。
波本:“……”
臭着臉看一眼櫻川鶴子,再盯着松田陣平。
高木涉見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又尖銳起來,忍不住拉住松田陣平,小聲說:“我們還要回警署呢,該走了。”
沒有試探出問題,但松田陣平總覺得不甘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再繼續下去就是胡攪蠻纏,會吃投訴的。隻能把證件都還給櫻川鶴子,看着他們坐車離開。
松田陣平走了兩步,眼睛盯着馬路對面,慢慢眯起眼:“先别回警署,我們去追人。”
*
兩個人一前一後坐在同輛車裡,波本開車,櫻川鶴子側頭望着窗外。
波本通過後視鏡頻頻觀察她,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垂着眼,疑似要睡着了。感受到他的視線,她似乎想到什麼,轉過頭。
波本收回目光,繃緊了嘴角。雖然她替她解了圍,不管她想說什麼,他是不會道謝的。
至于她會說什麼,波本冷冷地想,無非就是趁機嘲諷他,多麼難得的機會。
“麻煩您前面停一下,我要下車。”金發女人平靜地說:“我不能進任務地點。”
波本突然一腳刹車踩到底,車身猛地滞住,兩人都不受控制地朝前一颠,又重重摔下去。
不等她說話,波本心平氣和地說:“現在,下車。”
他的話剛說完,櫻川鶴子還真的拉開車門走了下去。但波本的臉色卻不太好看,裝出的平和都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她這副平靜對他的态度,仿佛兩人沒有私怨,反而襯得他斤斤計較、小肚雞腸起來。
而且她又無視了他。
胸腔劇烈起伏兩下,波本反複深呼吸,把心裡翻湧出的怨怼重新壓下去。剛擰上鑰匙,感覺有人靠近車。
櫻川鶴子又折了回來,屈手敲擊他的玻璃窗。波本臭着臉降下窗戶,她一手将手機貼在耳朵上,一手遞過證件。
“大人,這個給您。我建議您準備一個新身份,以防萬一,那個警察有些難纏。以及,需要我聯系森田診所準備資料嗎?”
波本翻開持槍許可,上面是一個金發白男的面孔,意外地和他有五分相似。外交護照也是配套的。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點,她怎麼能如此恰好地替他解圍。
她是一直都準備着的嗎,為他準備的?但是為什麼?
雖然很想問,但看着櫻川鶴子的臉,他又把問題咽回去,面色卻緩和下來:“不需要,我自己會準備。”
櫻川鶴子點頭:“我知道了。”
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波本說:“還有事?”
“我可以向組裡推薦人才嗎,”櫻川鶴子說:“這些證件就是從他那裡買的,我覺得大概率是他僞造的。這樣的人對情報組也許會有用。”
她隻是一個醫務部的醫生,按理來說是沒資格吸取人才的。但波本可以,而且他也對這個人有興趣。
隻是,波本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櫻川鶴子卻歉意地對他笑笑,指了指手機,走到一邊。波本擡手看了一眼時間,然後雙手搭着方向盤。
時間還算充裕,等她打完電話,再問問那個家夥的信息。到時候看看是不是能用的人才。
波本這麼想着,耳邊卻傳來櫻川鶴子的聲音。
那聲音溫柔親和,像漂浮的雲朵一樣松軟。能聽得出她的愉悅親近。雖然壓得比較低,但每個字他都聽得很清楚。
“景光,不是什麼大事啦。琴酒大人也在嗎,那正好,你跟他說一下,波本快到了。”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我。隻是發生了一點意外,我就知道你會擔心,所以碰到他就幫了點忙。現在都解決了,你放心好了。”
然後她又甜膩膩地說了些什麼,波本都沒有再聽。直到櫻川鶴子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
“我雖然也想讓那孩子進行動組,但他的能力明顯更适合情報組。您正好就在這裡,所以我才向您推薦的。”
波本面無表情地看她,看她在自己一口一個您地無比尊敬,腦子裡卻紛繁錯亂。
蘇格蘭蘇格蘭……她替他解圍隻是因為不想影響蘇格蘭的任務。否則她肯定有多遠跑多遠了吧。
哈,還真是一對恩愛的情人啊。
一瞬間,往日的尖銳争鋒再次卷土重來,像一柄大錘砸在他的心上,瞬間激起洶湧的恨意與更猛烈的厭惡。
區區一個醫生,一次次地忤逆他,給他甩臉色,都是為了蘇格蘭。‘你不如蘇格蘭’的陰雲在二十多年後,再次籠罩他,壓得波本一時喘不上氣,鸢紫色的眼睛泛出些血絲。
櫻川鶴子見他遲遲不說話,隻是盯她,往後退了一步:“祝您任務順利,波本大人。”
波本不再看她,一腳油門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