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溋明顯一窒,似乎真的被緩解了痛苦。喘息也漸漸平靜,黑暗中,山月不知道他有沒有暈過去,輕聲道:“李溋?李溋?”
懷裡隻有呼吸,山月又喊:“阿溋?”
他終于應了聲,聲音極其虛弱。
“跟我說話。”
“師尊不是嫌我廢話多麼……”
“那就不說廢話。”
李溋似乎在思考,什麼才不算廢話,傷處被山月壓了更多布料。血止住了,體溫卻一直在降低,顯得師尊的懷抱特别暖和。傷口極疼,顯得撫摸特别舒服。李溋昏昏沉沉得想,是不是必須先經曆痛苦,才能得到一顆小小的糖。
他調整呼吸,像小狗一樣蹭了蹭山月,和她靠得越近,那股冷冽檀香越能蓋住血腥味:“這是什麼味道……真好聞……”
山月猜測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氣味,總不能是血腥味:“普通的……”
她頓了頓,道:“匣中寒玉……”
李溋:“什麼?”
山月:“這道香的名字。”
李溋喃喃道:“匣中玉……玉匣宮……好聽。”
山月道:“……我不喜歡。”
似乎這是她第一次表達自己的喜好,李溋嗯了聲問:“為何?”
山月:“匣中玉……聽起來像個受人把玩,不得自在的玩物。”
李溋道:“那師尊為何還用它。”
山月道:“是你師伯留下的。”
李溋聞言,腦袋偏了偏:“沒品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酸意,不知從哪來。像鬧變扭一般,李溋又不說話了。直到山月輕輕捏他後頸,他才道:“師伯……就是太祖?”
“對,怎麼?”山月半開玩笑:“你還不認得他不成?”
他默了默,開始斷斷續續說了很長一段話。
“……當年太祖禅位太宗……遁入深山,尋仙問道。這一去就是五十年……世人都以為他早已駕崩,但不久後,哀神嶺暴起一陣……紫光,照得山巒如半晝,一個人從紫光中走出,頭發銀白……容貌與年輕的太祖一模一樣……”說到這裡,他停了停,或許覺得這些前塵往事師尊比他更清楚,不過山月沒有打斷他,反而鼓勵般摸他後腦。他沉浸在這份不被打攪的安撫裡,繼續道:“那個時候世間靈氣塵封……所謂修仙……不過是比尋常武夫多了些制符、飛劍之類的技藝。當時的天下……第一仙門上清派……說是仙門,其實……其實就是替前朝,觀天畫地,測算國運……李臨打開的,是世間靈氣的出口,自那以後,修仙界突飛猛進……從腳踏實地到飛天遁地。師尊,那道紫光的位置是不是……”
這是創派祖師的往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也隻有李溋敢直呼太祖名諱,還說他是沒品位之人。
山月聽完,明白他在說什麼,道:“……你猜的不錯,是這處靈泉。”
李溋:“不說修仙界……自古王朝至多存在五六百年,而……而靈中境延續兩千年……人人都說,國運恒長全依賴李臨釋放的紫光。師尊,此地是不是極為要緊?不是地震造成靈泉幹涸……而是靈泉幹涸造成的地震麼?這可如何是好?靈中境要完了……”
山月笑了聲:“暫時完不了。”
李溋道:“都說我命格兇煞……肯定是我的原因,我不能做太子了……”
他一邊說,一邊苦惱得搖頭,溫熱的臉頰貼着山月皮膚,呼吸噴薄在耳畔。山月問他:“不做太子,要做什麼?”
李溋道:“做師尊的徒弟,唯一的……”
難為他為了這碟醋,包那麼長的餃子。山月道:“你來晚了,現在隻能和明真他們分一個我。”
李溋委屈:“我才不要……”
他又抱得緊了些:“您剛才要告訴我什麼?”
山月敲敲他的頭:“不是不想聽嗎?”
李溋唔了聲,道:“您不對勁。”
山月:“哦?太子殿下有何見解。”
李溋喃喃道:“若從前,您早就劈了這個洞窟……将神碑網縛一并拖出去,可今日卻束手束腳。萬神窟的禁咒一道安魂,另一道呢?真的是防止死魂離開萬神窟的屏障?”
山月從容道:“别胡思亂想,不是屏障還能是什麼。”
李溋道:“我看見了。”
山月:“看見?”
李溋:“敷劍絲……禁咒由敷劍絲組成,神碑上,也纏着密密麻麻的敷劍絲,幾乎嵌入石碑……您又說底下的禁咒更厲害……他們都是掌門名修,為什麼用這麼霸道的禁制……”
他的聲音逐漸變弱,隻有側耳傾聽,才能聽見。山月久久不語,鮮血染濕了二人的衣服,她拍着李溋的背,笑了聲道:“還是說些廢話吧。”
李溋道:“我猜對了麼……”
山月道:“乖,觀察得很仔細。”
她閉上眼睛,劃傷的手掌察覺不到痛感,或許已經麻木,她将身心完全放松,準備說出一個塵封很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