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夠了他的掙紮，李溋起身道：“你我心中很清楚，各自是什麼東西。今日看在師尊的份上，饒你一回。往後給我夾着尾巴做人，少在師尊面前裝模作樣，搞那些自以為是的小動作。”

小院劍拔弩張，一張窒息的大網漸漸鋪開。良久，舒言揚淡聲道：“這些日子，殿下對女仙他們照拂有佳，不似對我這般。”

李溋道：“他們與我無冤無仇，怎麼能和師弟相比。”

舒言揚道：“你很想知道師尊為什麼怕冷，對嗎。”

李溋本想離開，此時腳步一頓。他的确在打探此事，隻是衆弟子口風很嚴，這麼多天，都沒有探到一絲消息。

原以為事情的真相就如寶榮所言，從反哺萬神窟開始？可舒言揚這樣說，李溋反而起了疑心。他這種人，如果手裡隻有一個籌碼，隻會緊緊捏在手中。隻有擁有兩個籌碼時，才會抛出一個。

所以師尊怕冷，不止因為萬神窟。

心中沉沉，思慮萬千後回頭道：“從前的師弟何等聰明，如今這麼沉不住氣，讓我說你什麼好。”

他勾起唇角，眼中卻無半分笑意：“不想知道。”

這個問題問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問他。舒言揚輕輕歎氣：“此事的确不好說，實不相瞞，師尊如今的情況，其實有我的原因。

見李溋面露戒備神色，他苦笑道：“我知道殿下在想什麼，此事你問誰都一樣。且，長離她們不一定知道。

“這九年裡，我稍有成就就下山曆練，并非想在師尊面前長臉，讓玉匣宮人人稱頌穹頂首徒，徹底取代你的位置，而是不敢面對師尊，怕自己繼續連累她。”

聞言，李溋站定原地，等着他說下去。

舒言揚道：“其實我壽數不長，幼年家中替我算前程，算出我活不過十六。但如今我好好的，你能猜出為何吧。”

李溋心頭一驚，活不過十六……舒言揚和自己同歲。一個答案在心裡滋生，舒言揚道：“不錯，師尊為我續命。”

李溋心頭劇震，反哺神窟的靈氣尚能修回，若是使用禁術遭到反噬……他知此人慣會玩弄人心，不動聲色道：“至多為你注靈調理，改變體質，這可不算續命。違背生死倫常的禁術，她不會用。”

“不管算什麼，我的命都是師尊給的。同你一樣，隻要她好，我如何都可以。”舒言揚嘴角扯動，像苦笑，也像回憶令他嫉妒的過往：“她确實不會為我用禁術，但……會為你用。”

*

山月今日穿了件藕色蟬紋錦袍，襯得人格外明豔。湖上寒風烈烈，吹得她兩頰泛紅。蕭玉衡癱在她對面，喝完三壺燙酒後說：“好……好冷……阿月，咱回吧……”

山月被吹得有些遲鈍，聽見她無意間的稱呼才偏了偏頭。蕭玉衡面前堆着許多畫紙，一下午，一張都沒畫，山月道：“不畫了？”

蕭玉衡打了個酒嗝：“沒……沒靈感……”

山月緊了緊外袍，覺得再吹下去，可能要犯風寒。千年沒得過這種病，真倒下了非急死那幫小孩。

她單手起訣，給船推波暗流上岸。然而一次沒有推動，山月不解般看了眼自己的手，神色有一瞬間的黯淡。又試了一次，才成功推動小船。

有兩個人正等在岸上，船一靠岸，前頭一人立刻來扶。山月在李溋和舒言揚身上看了圈，道：“又吵架了？”

二人同時道：“沒有。”

說完誰也不看誰，山月莫名其妙，這二人的仇是解不了。自己上岸，卻不見另一個人，回頭一看，蕭玉衡呼呼大睡。

山月無言片刻，問：“一起過來什麼事？言揚，你怎麼不在栖琴裡。”

今日舒言揚負責挖劍，山月特意把二人分開。舒言揚正禮道：“井下的劍已經全部帶回藏玉林，師尊，您去看看嗎？”

“去看。”山月吩咐道：“把船拴上，找條厚一點的毯子給……”

還未說完，睡得不省人事的蕭玉衡不知何時爬了起來，站在身後。她整個頭都是紅的，強打精神道：“我也去看！”

古劍被放在正堂，一入内，山月就感覺到一陣壓抑的氣氛。

舒言揚：“完整的劍都在這裡，有的劍煞氣很重，上了封印才壓下去。”

那井下完整的劍居然有三十多把，上了封印依然能感覺到這些劍的躁動，可想而知井下有多嚴重，怪不得李溋不讓自己下去。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李溋，見他眉頭緊皺。

山月道：“不舒服去外面等。”

李溋搖了搖頭，他今天又沉默着，一直扶着自己不放，此時手裡更是緊了緊。

他問舒言揚：“你在井下有什麼感覺？”

舒言揚想了想：“煞氣和怨氣都頗重，血腥氣也很濃。”

李溋：“别的呢？”

舒言揚：“沒有，你有其他感受？”

蕭玉衡悄聲道：“他們倆和好了？”

山月也悄聲：“絕對不可能。”

李溋之前說錯話，現在不敢随便開口，他看了看山月，得到她的同意後才說：“我覺得……井下有人。”

蕭玉衡抱緊自己：“怎麼瘆得慌。”

李溋道：“下井之後，隐約感覺到斷斷續續的呼吸，和……和心跳。”

山月一愣，同他确認：“心跳？确定嗎？”

李溋很糾結，又像被其他事情分着心，蕭玉衡道：“撞鬼的話，鬼魂也沒有心跳和呼吸啊。小李，你真的沒有聽錯？”

山月道：“他感官敏銳，不會聽錯。”

“感官敏銳？”蕭玉衡仔細看了眼李溋，把這四個字又嚼了一遍。

李溋糾結半晌，也沒個明确的說法。山月輕輕推開他的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李溋似乎愣了愣，神情和動作，帶着一股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