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虛無中慢慢出現實物。然而,撲面而來的不是低迷死氣,而是一股充沛的靈氣,山月太久沒有感受過這麼充盈的力量,四肢百骸都輕飄飄。
竟不是衰竭之時?莫非現在還不是亡國那一年?
随着視線明朗,她看見了一棵桃樹,和一方院落。
院落在下,樹在眼前。
這是蕭玉衡的視線,她正躺在樹幹上。透過疏密有秩的樹枝,一片縱橫交錯,綠波湧動的田野映入眼中。因為靈氣純淨,綠田間甚至能看見很多水汽珠子,這麼清澈、平靜的綠色,山月很久沒看見過了。
不等她欣賞,嘴裡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熱酒,山月常年吃冷酒,早受不住這種熱氣,做好了五髒六腑被燙的準備。然而熱酒下肚,除了喉頭辛辣一陣,别的位置都十分舒服。
差點忘了,這是蕭玉衡身體。
蕭玉衡喝酒豪邁,很快喝完夠一壺,空壺随手扔在樹下。她手一勾,一壺新酒落入手中,咬開酒塞繼續喝。
就這樣一壺接着一壺,直到山月疑惑她是不是把酒當水喝時,蕭玉衡才打了個酒嗝,算喝飽了。
喝了那麼多,山月沒有感受到一絲醉意。可見在船上時,她根本就是裝醉。
這時,院外一陣雞飛狗跳聲。
幾個小童互相吵着往這邊走,蕭玉衡的視線落在最末那人身上。那孩子手裡抱着一疊書,不招貓不逗狗,安靜地跟着人群。見了他,蕭玉衡胸中一熱,高聲道:“小白,放學啦!快過來!”
熱熱鬧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小白渾身一哆嗦,顯然受驚不小。同伴看向蕭玉衡,不知誰起的頭,噗嗤笑出聲,其餘人跟着大笑,怪聲怪氣模仿蕭玉衡:“小!白!還不快過去!”
“瘋姨娘叫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小白!還不快去做劍仙!”
被喚作小白的孩子臉頰通紅,擡頭看了蕭玉衡一眼。那張臉很稚嫩,兩雙眸子清亮,小小年紀已能看出日後的風姿。山月見了,眼前一亮。
師兄?
被蕭玉衡收做徒弟的李家小孩,果然是師兄。
念過這一句,兩千年前的世界完全展開,她的意識跟蕭玉衡完全重合,不再有自己的想法,意識的最好,山月回憶此間,似乎并沒有所謂的兩扇門。
被人嘲笑,小白并不生氣,反而正經地解釋:“她不是瘋姨娘。”
見他這麼平淡,衆人反而沒了嘲弄的興緻,又知道樹上那女人的難纏,笑了幾句便作鳥獸散。小白擡頭道:“喝那麼多酒還爬樹,掉下來怎麼辦?”
蕭玉衡面色平常毫無醉意,晃了晃手裡的酒壺說:“為師千杯不倒!”
她一個漂亮的翻身便落回地面,地上散落八個空酒壺,她對景窗外喊道:“快進來練劍!”
這院子很小,隻有一個屋子,一顆大桃樹。小白從門外走進來,放書箱、整理衣服、轉身關門。一套動作又慢又正經,蕭玉衡扔了最後一個酒壺道:“老迂腐生出來的小迂腐!”
小白道:“出嫁從夫,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夫君?還有,為何這麼執着,非叫我小白。”
如果山月的意識還在,她一定知道,這個所謂的小白,原名李臨。
蕭玉衡不屑得呸了聲,李臨頭皮一緊,有些懼怕地看了蕭玉衡一眼,以為又要罰他了。然而蕭玉衡今天興緻不錯,并未多言,隻扔給他一把木劍。
“昨天教你的使給我看。”
李臨整理衣服,挽起袖子,展開雙指,在木劍兩面抹了抹。蕭玉衡看得直翻白眼,墨迹,真夠墨迹的!練個劍這麼多架勢!
她咬着後槽牙說:“快、點!”
李臨很知道她的底線在哪,穩穩擺開架勢,練起招式來,他的劍使得很标準,但問題也在太标準上,不夠靈活、随機應變。果然,這樣一闆一眼的劍招,看得蕭玉衡心中窩火。她伸手一招,一把長劍落入手中,直刺李臨!
劍鋒在前,李臨手中變招,木劍居然格擋住了長劍,二人連着交手,蕭玉衡的劍角度刁鑽,又快又狠。李臨起初還能招架,最後,渾身都被長劍抽了一遍。
木劍被打落在地,李臨哪哪都疼,兩隻手不知道揉哪裡好。蕭玉衡罵道:“你可真行!昨天教你今天忘光!”
李臨嘟囔:“君子習劍,修身養性即可。您的劍太快了,爹讓我入仕做文官,又不是武官,何必學那麼精……”
說到這裡,他意識到不妙,果然蕭玉衡抱手沉默,片刻後她朝李臨走近一步。
李臨駭得連連後退,自從被蕭玉衡強迫拜師,他受了蕭玉衡多年磋磨。蕭玉衡暴躁易怒,動不動就罵人罰人。要不是想替母親照顧好友,他真的不想再來這個四方院裡。
果然,蕭玉衡戳着他的頭說:“文官?小公子,你在做什麼夢呢?你們家什麼情況自己心中不清楚?”
李臨默不作聲,他很清楚。
皇帝疑心李家,幾個哥哥都被送進宮,名為皇子陪讀,實則做了質子。外邊都傳皇帝懷疑李家有反心,早晚将他們趕盡殺絕。
李臨道:“君王也是人,總有糊塗的時候。為臣子者,當冒死谏言,以正君心,怎麼能如凡夫俗子一般,聽風就是……”
“閉嘴!”蕭玉衡指着他:“你給我閉嘴!這些話你爹天天說,你也天天說,你們父子倆都是神經病!”
她掰起李臨的小臉:“我早跟你說過。你命中無官可做,而且與官位犯沖!一旦靠近權利,便會落得個六親離散,孤家寡人的下場!”
李臨被捏着臉,含糊不清道:“命理之說雖然神奇,可是性格才決定命運……”
這死小子怕歸怕,嘴是一點不讓,蕭玉衡懶得跟他争辯,扔開他道:“少跟我找借口,繼續練!”
換做平時,李臨嘴硬之餘,劍還是練的,今日卻猶猶豫豫,抱着劍挨到蕭玉衡身邊:“姨娘……”
蕭玉衡冷眼掃他,李臨連忙改口:“師父。”
蕭玉衡:“有話直說,不要跟你爹一樣唯唯諾諾拖拖拉拉!”
李臨道:“我……弟子今日能不能提前走。”
蕭玉衡:“不行。”
李臨低下頭,似乎在做什麼決心,道:“是爹找我!”
院子裡安靜了一陣,忽然,蕭玉衡冷笑一身。李臨感到不妙,不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天旋地轉,雙手被人反綁,腳底騰空,吊在大桃樹上。他恐懼道:“師父!為何又吊我!”
蕭玉衡重重拍他的臉:“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