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殘淚堆聚,燭芯已燒至盡頭。窗外,天邊泛起魚肚白。
季瑤強撐着起身,剛一動彈,便覺渾身酸痛不已。
床邊,錦衾淩亂,餘溫已散。
季瑤撫過枕上凹陷的痕迹,指尖微顫。今日是孩兒周歲宴,晏琛破例允她赴外院參宴。
她對着銅鏡細細描眉,“湛家那位,今日遞帖子說來了嗎。”
“還沒有。”
季瑤停下手,放在手邊的玉簪不慎滑落,碎成兩截。她怔怔望着地上殘玉,忽覺這或許是個不祥之兆。
思緒回到那天廊下,懸着的銅鈴被風撞出細碎清音。
湛爰知指尖蘸着冷茶,在案上勾畫命盤,茶漬在宣紙上暈開,“姑娘可見過戲班子裡的提線傀儡?”她擡眸望向季瑤,眼中似有星河流轉,“絲線牽在班主手中,一舉一動皆不由己。”
季瑤低頭看去,隻見茶漬勾勒出的命盤中央,赫然寫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周圍纏繞着無數細密紋路,如同戲偶身上的絲線。
“你便是被朱筆批命的戲偶。”湛爰知指尖輕點命盤,“而晏琛與白幼怡……”她蘸着茶水在命盤兩側勾畫,繪出兩個并肩而立的人影,“才是命簿上金墨勾勒的良緣。”
命格既定,強求不得。
一滴墨漬洇透了宣紙,湛爰知垂眸,“季瑤,你便是這團墨漬裡生出的蛾子。”
當時隻當是方士妄語,直到白露那日。
季瑤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真如湛爰知墨漬繪就的蛾子,撲火的軌迹早被蔔算得分明。
自此,她對湛爰知所言深信不疑,步步謹慎,如履薄冰。她謹遵湛爰知的指引,一心避開晏琛,隻盼能順遂促成男女主的良緣。仿佛這便是她命中既定的使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甘願做那牽線的傀儡,成全他人的錦繡良緣。
可命運總愛戲弄世人。
每一次,劇情都會毫無預兆地偏離正軌。晏琛對她的舉動了如指掌,仿佛早已洞悉她的每一步計劃。他如掌控棋局的弈者,輕描淡寫間便将她的籌謀化為泡影。她越是掙紮,越是深陷其中,如同陷入泥淖,越是奮力掙脫,便陷得越深,直至無力自拔。
三年前,晏琛精心設局,一場大火将她困于火海。
她以為自己終将葬身火海,可命運卻對她開了個玩笑,晏琛又親手将她從火海中救出。
那所謂的“救命之恩”,不過是另一場囚禁的開始。
她被囚于晏王府,深陷牢籠,難以脫身。自那以後,她與湛爰知徹底斷了聯系,獨困于這深宅大院之中,孤苦伶仃,無人問津。
京城的晏王府,今日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前來賀喜的賓客,皆是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樂隊絲竹,唱腔婉轉,紅燭香雅,映照如晝。
季瑤身着素錦長裙,外罩月白绫羅小襖,懷中穩穩抱着茵茵,兒子讓奶娘抱着。她輕搖着茵茵的小手,目光謹慎地在周遭人群中逡巡,尋找湛爰知的身影。
“快瞧那東角門!”身着桃紅遍地金妝花緞的少女執起團扇半掩朱唇,“抱着嬰孩的莫不是季家那位?前日聽聞晏王府的嫡長孫女上了玉牒,原以為是白家姐姐……”
“哎呀,你說什麼呢?怎麼可能是白幼怡,她不早就……”
霎時間,七八柄織金纨扇齊齊展開,掩住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季瑤?”藕荷色百蝶穿花裙的少女猛地攥緊手中帕子,指節泛起青白,“那個庶出……”話尾戛然咬碎在齒間。
“聽說她生母原是花樓舞女,使盡渾身解數才爬了季侍郎的床。這般血脈養出的女兒,自然深谙狐媚子,打的便是攀高枝、入王府做妾的主意!”
“哼!也不知那小蹄子使了什麼狐媚手段,竟真能爬上王府的高枝,也不怕折了腰!” 終家小姐終淼迎柳眉倒豎,眼中滿是不屑。
京城誰人不曉,晏王府世子晏琛乃是瓊林宴上禦筆欽點的探花郎,紫宸殿前策馬遊街時,連朱雀大街兩側的雕花闌幹都被擲滿香囊。這般明月清風的人物,偏生與季家庶女纏作一處。
…
季瑤忽然朝着終淼迎走來,驚鴻一瞥間,滿園金钗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分明是素淨打扮,偏生那浸過江南煙雨的眉眼蘊着潋滟。
幾個碎嘴的慌忙用絹帕掩唇。
終淼迎斂了笑,還以為季瑤是來故意炫耀,冷淡道:“季姑娘,怕不是尋錯了門徑。我等雖是閨閣女兒,卻也曉得自重,斷不會給那入王府為妾的人行禮。”
季瑤廣袖中指尖微微發顫,面上卻綻開新荷帶露的笑。
“瞧這滿園春色,隻看見幾位姐妹在此談天說地,倒是不見白姐姐,她在哪?”
衆千金聞言,彼此對視一眼,眼中皆是詫異,心想這季瑤臉皮當真夠厚。
“你還好意思問白幼怡在何處?”
另一位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在這裝模作樣做什麼!”
“當年那場大火,白幼怡沒能逃出來,你倒好,還活得好好的,誰不知道是你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