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仇風雪一早就帶了人手去季府。
季骁似乎早就在等候仇風雪的到來,搬了桌椅坐在院落裡,手肘邊放着一盞茶,已經冷透。
他等得有些煩亂,直到困意逐漸襲來,他才聽見稀稀拉拉的腳步聲響起。
“季大人,仇某來遲了。”仇風雪踏入院門,一身單薄的墨黑軟緞衣衫,打扮異于平常,在霜天雪地的府上顯得格格不入。
季骁自能看出其中端倪,他和仇風雪好歹也算鬥了數年的老相識,很清楚仇風雪平日喜穿青綠或素白麻衣,這一身是其初入京城時參加太子樂宴時所穿華服,也是他和仇風雪第一次對峙的時候。
仇風雪這是在警告他。
“怎麼會?”季骁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揚頭道:“想不到時隔多年,還能見你穿這身華服……”他走到仇風雪面前,指腹勾起仇風雪腰間系帶。
“季大人。”仇風雪打斷季骁,不動聲色抽走系帶,與之四目相對,迸濺出零星火光:“正事要緊。”
季骁淪醉在仇風雪那雙美目中,最終還是抽離眼神,站到三步開外,攤手道:“是啊,仇大人請講。”
仇風雪擺手,讓影枭将人證物證都呈了上來。
“工部近日變動極大,反倒增加了調查的難度,但若仔細盤問,還是可以發現些蛛絲馬迹,還請季大人過目。”
季骁聽完仇風雪的話,心底大緻明了對方意圖,先擡眸瞥一眼身後跪着的人證,再拿起口供粗略掃一眼後,哼笑兩聲道:“所以,仇大人這是想私了?”
仇風雪淡笑着看向季骁,沉聲道:“季大人不也這樣想嗎?”
太子近日正處于風口浪尖,全朝上下都十分緊張,若此時兩方撕破臉皮去公堂對峙,隻怕都會鬧得難堪。
更何況還是太子主持大局,若真是鬧上公堂,季骁雖能獨善其身,但也隻怕波及齊長卿,自己不好再解釋。
兩人相持,都在互相試探考量。
門外一陣喧嚣,打斷二人針鋒相對的氣氛。
“不知季大人這府邸,可否歡迎老朽?”
淩子翁蒼老的聲音穿進院落,季骁眉頭一擰,拉開和仇風雪的距離,拂開衣擺拱手鞠了個不甚走心的禮。
“淩太傅說笑了。”季骁谄媚笑道:“您若是想來,季府大門随時為您敞開。”
淩子翁并不多和季骁寒暄,一揮袖袍直入主題:“想必季大人也很清楚,老朽今日來是想做什麼吧?”
“自然。”季骁使了個眼色給下人,下人立刻很有靈性地去新泡了茶搬來座椅,邀院中兩人上座。
仇風雪同淩子翁一并坐下。
“老朽也不是不講理之徒,吾兒淩淮安性子頑劣,惹出不少是非的确該教育一番,但也請季大人多多明鑒。”
“若非吾兒所為,也請季大人完璧歸趙。”
淩子翁語氣溫和,實際周身氣場已經冷下來,凜凜寒風刮過,卷起一陣肅然。
季骁偏在這時放聲言笑,打破僵硬的氣氛,泰然自若道:“這是自然,還請淩大人放心。季某不過因公辦事,還請淩大人莫要怪罪。”
“當然。”淩子翁語罷,看向仇風雪道:“也勞煩仇大人近日為幫吾兒洗清冤屈而費心了。”
仇風雪斂眸搖頭,謙恭道:“這是仇某應盡職責。”
“仇大人,雖然此時說這話不合适,但我還是想提一嘴。茲事體大,方才的人證物證想必兩位大人也都明晰,所遷及到的仇少爺……季某很是想聽聽仇大人的處置方法。”
季骁原是在此處憋着壞,再怎麼着也得拉仇星輝下水。
仇風雪自然知曉,正要開口。
不過淩子翁沒等他,從袖中拿出一封密令拆開,站起身将其暴露在衆人面前,睨看季骁道:“季大人可識得此物?”
季骁瞧見,單手猛地一抓扶手,差點在位置上沒坐住,緩了半天才猶疑道:“……太子令書?”
仇風雪一直垂着的頭這才微微擡起。
他倏地想起前陣子去東宮找齊淵時所求之事,當時本不抱希望太子會在此時刻出手,自己也隻是憑着一星半點的直覺去替仇星輝求了個後路,但沒想到今日竟真會派上用場。
按理來說,誣陷官家子弟、擅自篡改工部賬簿一系列事宜加在仇星輝頭上,按皇城律法本應杖斃或上刑才對。
就算是仇風雪想保,也是有心無力。
可偏偏就是這一封太子令,撿回了仇星輝一條命。
季骁本來铤而走險賭的棋局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甚至連仇星輝這個喽啰都未曾除掉,自然心中不快至極。
他深吸氣,努力維持表面上的笑,啞聲道:“淩大人,仇大人,就算是太子殿下的令書在此,也隻是保住仇少爺的命而已。”
言下之意,可以說極其明顯——仇星輝的命可以留,但不代表他所犯下的過錯就不會受罰。
季骁不相信仇風雪是如此心慈手軟的人,把仇星輝看得如此重要。
“是。”仇風雪早知季骁會和他唱這出,轉向季骁道:“的确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