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淮安心裡記挂仇風雪所說一事,連着出去了好幾次,次次都是無功而返,眼瞧着離宮宴日子愈發臨近,他更是急得索性連餐飯也不肯吃。
回淩府這幾日和淩子翁碰面的次數少得可憐,本想去向這個異世界的“父親”刺探消息,可往細處想,自己本就不是淩淮安,去見了淩子翁免不了一場尴尬。
不如不去,大不了他自己努努力,肯定有結果。
半個時辰後,淩淮安畏葸着去到淩子翁住處,做賊似地弓腰駝背,忐忑不安地在門外踟蹰不前,當了一回聰明的軟蛋。
“既然都來了,為何一直不進?”蒼老的聲音從房内傳出,激得淩淮安更加窘促。
頂着真兒子的面目當假兒子的勾當,淩淮安還真沒做過,感覺倒是十分奇妙。
他推開房門,先探腦袋進去,瞧見屋裡坐着咳嗽不止的淩子翁,心底莫名又湧上一股勇氣,雙腿大方地邁進房間,像是尋常父子見面般,開口詢問淩子翁身體情況。
淩子翁連着咳嗽好幾聲,似是對淩淮安這麼柔和窘促的模樣有些意外,眼底流露出些許欣慰,常年低垂的嘴角終于上揚兩分弧度:“我沒事。看來仇風雪把你教的不錯。”
淩淮安本就不是原主那種暴烈性子,自然要好管教許多,不過還是多謝仇風雪這麼些天的關照,才能讓他屢次脫險。
他在心底暗暗想完,腼腆笑了笑,拘謹許多。
“我知道你來是想問我,有沒有法子幫仇風雪。”淩子翁看上去很高興,咳嗽的頻率也少了許多,卷袖給淩淮安倒了茶水,繼續道:“可你知道的,我隻想讓你活着。”
在這天下将傾的時代,淩子翁不求淩淮安能有多大作為,也不求他能大聰大慧,更不在乎他是否有建功立業的本事。
這是先驅者才有的理想和意志,若要達成,勢必要走出一條血路,中間是要看盡詭谲風波,茹毛飲血的。
這條稍不注意便會消亡于漫漫長夜的路,淩子翁已然看到自己的結局,他不想讓淩淮安跟着一起陷入,唯願仇風雪這盞步他後塵的長明燈,能護他小半生。
淩淮安内心有種莫名的觸動,很輕卻又能泛起圈圈波紋,像是一片葉落在湖面上綻開的層層細浪。
可他早已想好和仇風雪共同進退,不管是改變既定的結局,還是陪對方一起建功立業不論粉身碎骨,他都願意去嘗試。
隻要不再讓他做躲在别人身後隻知道坐享其成,等人擦屁股一事無成的人就好。
“…父……父親,”淩淮安第一次喚素昧平生的人叫父親,心中異樣感覺散開的同時,又覺漾開汩汩熱意。
他重新整理情緒,抿唇道:“我想幫他,我不想這麼沒用。”
淩子翁被淩淮安這一席話震顫住,短短半月多時日,他不知仇風雪究竟施了何種仙術,竟能讓根基早已扭曲的淩淮安變成這副模樣。
又驚又喜的同時,無盡的痛心也随之而來。
與其這樣,淩子翁不如希望淩淮安像以往那般纨绔下去。
至少無知者無罪,緊要關頭可以當保命符。
“你……當真決意如此?”淩子翁心中翻湧,有痛心,更多的是激動。
淩淮安深埋着頭,再三堅定信念後深吸氣擡頭,挺直脊背道:“是,父親。”
“不論前路如何,我都要幫他。”
淩子翁緩緩挪身靠上椅背,阖眼拿出袖中早已備好的密函遞給淩淮安,艱難道:
“那名戶部遺留下來的右侍郎,我前些日子已派人去暗中把守,以防意外發生。明日宴會你替我去,該得到的信息,密函上都已寫明。該怎麼做,我希望你自己定奪。”
淩淮安雙手接過密函,心緒沉重。
“你在皇城沒有半分勢力依附,也沒接觸過朝政,初起步必然荊棘滿途。”淩子翁又将藏在暗盒裡的密信拿給淩淮安,渾濁的眼珠迸出決絕的光:
“若你當真決意幫他,就必須要有自己的手段和勢力,不求當下決勝,但他日必有奇功。”
淩淮不敢去啟那封密信,總覺得像是沉如千斤之物。
“你敢不敢!”淩子翁低喝問他,雙眸緊盯淩淮安,眸中火焰幾乎要将他眉宇燒穿。
淩淮安視線粘在躺在桌面上的密信,強迫心沉下去過後,立即拿出密信中的白紙黑字一覽無餘。
越往後讀,他的瞳眸越震顫,臉頰都在跟着機械性地抖動,修長的手指不斷縮緊,血液像被煮沸似地在血管裡迅即穿梭。
“這!”
淩子翁搶在他之前說話:“密信本是我為仇風雪準備的最後一件禮物,是我這個當老師的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但現在我将它給你。”
“在這薄薄幾張紙上,就是仇風雪現在的處境,你我現在的處境,乃至整個大昇的處境。”
“看到它,你還敢攬下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