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一旦看見仇風雪主堂内祭拜的靈牌,都大事不妙。
仇風雪眼神凜然,拿起佩劍的手把着劍柄,微微出鞘。手上燒紙的動作也未停歇,一點點地往火盆裡丢着紙錢。
院内除卻火盆燒得噼啪作響,再無任何人語,十分寂靜。
仇風雪不動聲色,也沒先轉身去看身後是誰,隻是默不作聲地燒錢,眸光漸冷。
身後之人站在凜冽風中,輕咳兩聲,艱難往前挪了兩步,蒼老的聲音卻堅定地破開寒風,鑽入仇風雪耳中:
“果然,我沒猜錯。”
仇風雪手中紙錢“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他緊皺着眉不可置信地轉頭,迎上淩淮安無奈的臉。
然後他看見了被攙扶的淩子翁。
宛如風中殘樹,極易摧折。
“……老師?”仇風雪聲音帶着諸多遲疑,握在劍柄上的手輕微顫抖,重心有些不穩地起身。
他不敢相信淩淮安居然會帶着病入膏肓的淩子翁邁入冰天雪地,來到仇府。
淩淮安已做好解釋的準備,卻被淩子翁搶先一步,驚歎道:“我就知道,你就是當年宣家之人!”
他滄桑的臉寫滿驚異,甚至有些激動,渾濁的眼珠裡散着零星的水光。
淩子翁脫開淩淮安的攙扶,邁進雪地快步上前,撐着一口氣道:“孩子,當真是你!”
仇風雪攙住淩子翁猛顫的雙手,不明狀況,心如亂麻:“老師,…您為什麼會來?”
“我與你父母,曾是故交好友。”淩子翁被仇風雪帶到火盆前,身子稍微暖了些。
仇風雪還是不敢相信,他心亂地看一眼靈堂高位上的父母靈牌,又回眸疑道:“可老師,您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當年宣家被滅門,族譜上還未載入他名,曆來又被宣家保護得極好,從未對外宣揚,所以才逃過一劫來到皇城。
應當是沒人知道他的存在的。
“你尚且在襁褓中時,我曾見過你一面。你知道你的眉眼有多像你母親嗎?别人不知,可我心裡清楚。”淩子翁止不住地喟歎,淚眼朦胧:
“從你剛入皇城時,我就有所猜測,直到今日借仇府挂白,我賭上運氣才能真正認出你。”
“整個宣家……當真是可惜了。”淩子翁揩掉老淚,紅着眼眶感慨。
仇風雪大緻摸清楚狀況,梳理了淩亂的思緒,“老師,您知道殺我父母兇手是誰嗎?他們是無辜的!當年陛下初次登位時,父親已經攜全府老小歸順新朝,也得了赦免!”
他心懷希冀地緊盯着淩子翁,祈禱他口中說出已經苦尋數年的兇手,可事實還是不如他所料。
淩子翁面色變得嚴峻,湊到仇風雪耳畔道:“出事當日,我正受诏入京并不知曉兇手,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能活下來也是沾了先帝的光。你說你父親得了赦免,宮中卻是另一種說法。”
“什麼?”仇風雪聽後大驚,眉頭幾乎要皺成一團,表情變得痛苦:“所以,所謂的赦免,根本就是個笑話?”
皇帝原本的赦免令傳至宣家,到最後卻不知受誰教唆更改了欽令,才讓原本可以繼續為朝廷做貢獻的宣家慘遭屠門。
仇風雪一時無話。
他原以為是朝中動亂,諸多勢力政權不穩,剛好與宣家有摩擦的權貴暗中報複滅了宣家。
可未曾想皇帝竟是這場滅門慘案的兇手之一。
仇風雪本以為會恨更多一些,如今知曉,卻是無奈更勝。
原是帝王猜忌,受人教唆,才讓他家門隕落,颠沛流離平生不幸。
他不知是該恨皇帝,還是該恨教唆之人。
但這仇怨,到底是又往前邁了一大步,他走到如今已不可能再回頭,宣家之怨必須報。
他知曉父親在朝中清廉作風,引諸多勢力不滿,宦官大臣都對其頗有微詞,他絕不能讓謀财害命之人逍遙法外舒适度日,他要讓害宣家之人血債血償!
“老夫知道的隻有這些。”淩子翁拿過紙錢丢入火盆,對仇風雪父母說了幾句話後,枯瘦的手鑽入仇風雪寬大的袍袖中,緊緊握住對方手腕,用盡可能低的聲音道:“遺诏……千萬要得到!”
仇風雪猛地擡眼,疑惑問道:“老師,為何?”
他不解,如若齊淵和齊長卿真正兵戎相向,無非成王敗寇,到時這遺诏現世與否于新帝而言,都無所謂。
可淩子翁沒有回答,在淩淮安的幫助下艱難起身,再三拍着他的肩膀以做提醒,顫巍巍地拄拐離去。
淩淮安三步一回頭去看仇風雪,眼神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