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飛沙,冷月高懸,高築的城牆黑壓壓地呈一字型排開,延申至夜幕之中。
夜半蒼涼,淩淮安穿上戎裝輕甲,悄摸趁着夜色跑進大帥營帳的區域,有些冒汗的掌心裡攥着烏黑的木盒,他感到背上糊了一層粘膩的水,心裡也緊張至極,心髒都快跳到嗓子眼。
帥帳内商讨完戰事的大将依次走出,淩淮安趁此間隙,趕忙佯裝前去送信的小兵,撥開帳簾走進帥帳。
鎮宇背對着淩淮安,面色凄厲,臉上有一道縱深的陳年傷疤,幾乎快要延展至他整張臉,分外駭人。
“有什麼事?”
營帳内回蕩着中年男人渾厚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威壓之感撲面而來,驚得淩淮安打了寒顫。
但沒辦法,他隻能硬着頭皮上,眼下已沒有更多時間拿給他猶豫,要是仇風雪那邊一旦打起來,他這般還沒處理完畢,恐怕所有努力都将付諸東流。
“大帥……是我。”淩淮安攥緊手裡軟緞文書,聲音虛虛弱弱的,沒絲毫底氣,眼神卻透着股被隐藏起來的精光。
鎮宇轉身,上下掃量一眼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往那一杵就知道是個新兵蛋子,眉眼和聲音都無比青澀,卻唯獨沒有“敗類”的氣息。
在淩淮安來之前,鎮宇就已經收到淩子翁傳來的書信一封,說希望能在未來将淩淮安塞入兵營裡曆練。他也聽過淩淮安在皇城裡狼狽的名聲,可以說是實打實的混蛋,可如今一見卻有些颠覆他想象。
眼前少年并不似人人口耳相傳那副吊兒郎當,反倒有些規行矩步的味道,往那兒一站很有一本正經的模樣,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道貌岸然。
“淩少爺。”鎮宇負手,放下手中事務,走到淩淮安面前仔細打量後道:“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找我?”
淩淮安握緊雙拳,鼓足勇氣道:“大帥,想必您也知道,近日宮中生變吧。”
鎮宇眼神微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反問道:“淩少爺怎麼知道老夫知道的?”
“我父親與您有舊交,平常暗中也有書信往來,我自然猜得到。”淩淮安原本聲音裡還帶着細微顫抖,可在開口後便愈發無畏起來,眼底那點被收斂的精光也逐漸釋放。
鎮宇離開淩淮安,退至三步開外仰頭大笑,不知是誇贊還是揶揄:“皇城傳遍你淩少爺的不堪名号,老夫本以為這次兵營裡是來了個吃白飯的公子哥,沒想到如今一見,倒還算有些膽量和頭腦。”
“膽量頭腦不敢當。”淩淮安緊繃的心愈發擂動,有些生澀道:“大帥,您應當知道我此次前來為何意。”
“淩子翁心裡那點算盤,我怎麼能不知道。”鎮宇嗤笑兩聲,負手譏嘲道:“隻是可憐他到死都不得安甯。”
淩淮安不清楚鎮宇此話為何意,反正不是什麼好話就對了,不過此情此景,他也隻能面子揣進褲兜裡,腆着臉硬說:“大帥,國之安危不可不顧,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鎮宇突然打斷淩淮安,重重揮手,激動道:“若要我出兵,除非淩子翁活過來親自來和我說!否則,休想我回去!”
淩淮安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順利,但也沒想過鎮宇情緒會這麼激動,揩一把汗道:
“大帥,斯人已逝節哀順變,您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但如今皇城危機,您身為陛下最忠厚的黨羽,是必須要在此關鍵時刻鏟除異己的!”
“鏟除異己?”鎮宇苦笑兩聲,擡手指向帳篷外夜巡的士兵,窸窸窣窣的腳步鑽進帳篷内,暫時延緩了緊張的氣氛:“可是陛下已經死了!你以為我不知道!?若他不死,淩子翁又怎麼會讓你來勸說我回去出兵?!”
“你放棄吧!我鎮宇就算是死,也不會派兵回去!”
“就算是遺诏在手,大帥也不肯出兵嗎!”淩淮安看氣氛上升至高潮,不得不拿出手裡明晃晃的遺诏露給鎮宇看,上面白紙黑字寫着皇帝生前遺囑,還有加蓋玺印。
可君王之位不是齊淵,也不是齊長卿,而是隻有五歲不足,心智還未成熟的小皇子!
“怎麼可能!”鎮宇驚愕,上前擦亮雙眼再次看向遺诏,再三确認上面寫的是小皇子,不可置信搖頭道:“他還那麼小,怎麼能當一國之君!”
“所以仇風雪會輔佐他!”淩淮安指向遺诏尾部落下的一行黑字,指尖顫抖:“這是我父親用命換來的!”
淩子翁在交給淩淮安遺诏,讓他帶離诏書去往邊關之前,便已暗中去過一次皇宮,和皇帝商讨過遺诏一事。
期間兩人說了什麼,淩淮安并不知曉,他唯一知道的,并且能做的,就是将這份诏書帶到鎮宇面前,既保全了小皇子的性命,也可以說動鎮宇讓其援兵。
可萬事難料,鎮宇并沒有淩淮安想象中那麼好糊弄,隻是默默瞥一眼遺诏,将其從他手上奪走,然後冷笑着道:“你以為僅憑一張遺诏就能說動我前往皇城援兵?”
“淩子翁還是和當年一樣天真!”
鎮宇把遺诏鎖進桌上暗盒,笑怒着指向淩淮安的鼻尖,露出一口泛黃的牙,風沙在他的臉上填滿了獨屬于歲月的肅殺,淩厲如隼的眼盯得淩淮安喘不過氣:
“我告訴你,要想讓我出兵,除非你能上戰場給我殺五十個敵人回來,否則,免談!”
淩淮安今晚心情爛到極緻,被拒之門外陰陽怪氣一頓不說,被這老東西搶了手裡唯一的底牌不提,事兒還沒辦成!
能有什麼辦法?他還不是隻有硬着頭皮壯膽上!
“你說的,隻要我殺五十個敵人,就出兵去皇城?”
鎮宇并沒想過這傻小子會真的把他說的話放進心裡當了真,畢竟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光是看到屍體都會害怕得腿軟,更何況還是淩淮安這種待在皇城養尊處優的公子。
不過出于情面,他還是口頭上答應了淩淮安。
淩淮安就像打雞血似的來了勁,再三向鎮宇确認,嘴角還未露出半抹笑意,外面突然的騷動便将他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