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襲!敵襲!”
“衆将士戒備!敵人夜襲!”
鎮宇面色突變,一把撥開淩淮安,拿起長刀和其對視最後一眼便匆忙出了營帳!
淩淮安從戰鼓聲中回過神,三兩步拿起武器跟上軍隊忙亂的腳步,奔走向戰場。
*
戰場果真不如他想象中那般輕松,鎮宇所想映入現實,淩淮安雖在夜色中拼殺,看不見戰士屍首,但還是不免被恐懼所覆蓋。
他身下是被血水浸泡至泥濘的黃土,血腥味和戰鼓擂動幾乎要穿透他的耳膜,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不絕于耳,一聲聲嘶吼和血肉撕裂的聲音傳進他大腦,無盡的恐懼就像黑暗向他展露的獠牙。
照徹他被恐吓住的心。
冷月高懸,淩淮安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敵人一個接一個撲殺而上,他隻能用着最溫和的招式将其踹開,卻無法喚起内心最原始的野性,讓他雙手染血!
可敵人不會關心他此刻内心的恐懼和同情,隻會将無情的刺刀揮向淩淮安,刺破他的甲胄,割裂他的血肉,聽他因為疼痛而壓抑的悶哼,看他在黑暗中踩過不知誰的屍首而滿戰場亂竄!
風沙凄切,淩淮安迷茫的心跟着地上血染的泥濘一同沉溺,他找了個稍微安全點的地方,把晚上全吃下去的飯吐了出來。
然後,他看到了深淵。
這場戰争仿佛永無止境,拼殺聲震徹寰宇,他可以看到刀劍相撞的火花,也可以借冷冷月光看到戰士被削去而不知所蹤的頭顱,他身下更是踩着不知誰的鮮血,身前更是閃過一個個擋在陣前的黑影!
淩淮安終于明白當初淩子翁為何會對他說那些話,他失聲哽咽,想吐卻胃中空空,隻能嘔出發苦的酸水。
可仇風雪還在宮裡等他,淩淮安布下的局還在等他完成,他曾經所做出的承諾還在等他實現。
他不能在此退縮倒下!
哪怕是死,他也要殺夠那五十人,讓鎮宇好好看看他所做的一切,最後履行承諾,回城援軍!
那夜風沙凄冷,淩淮安提刀沖上前陣,嘶吼着砍殺迎來的每一個敵人,踩過被無數人鋪就的血路,每殺一人便扯下他們腰間的木制挂牌作為戰利品,揣進心口默數。
他不要命似地往前猛沖,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傷,渾身的血就像燒起來似地,貼身衣物糊了滿身不知是血是汗,全身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淩淮安甚至有一種自己已經到了陰間的感覺。
一直到最後,他隻能憑借本能揮舞刀劍,後背劃破了,便反手去割下敵人的首級,心口被刺穿,他就壓着一口氣踹開對方,一招割喉。
這場仗像是持續了很久,可蒼蒼茫茫的月色仍然高懸于天空,直到敵軍頹敗,甚至有些敵人看到淩淮安的身影便會不自主後退。
他才在恍惚間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自己滿檔的心口,無聲倒去。
……
此戰大捷,鎮宇心情尚佳,飛步邁入帳中,聽來報士兵講述今夜兵中突然冒出來的殺神,不知疼痛地往前沖鋒,見到敵人便一刀斃命,隻是如今傷得最嚴重的也是他,幾乎到了快要回天乏術的時候。
鎮宇大驚,暗道軍中竟出了這樣的人才,說什麼都要前去一見,未曾想剛走進療傷營,一問傳遍軍營的殺神在哪裡,就有人把他帶到營帳最裡面單獨隔開的一間房内。
那床上躺着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傷得體無完膚,還在往外大口嘔出鮮血的淩淮安!
鎮宇活過五十餘載,還是第一次看為了一句随口承諾而不惜生命代價去實踐的癡人,更何況那人還是他昔日至交的兒子!
懊悔和憤怒充斥心頭,他走到床前,看一眼放在地上被血迹浸染的一堆“戰利品”,雖然隻有二十有餘,尚且不足他和淩淮安所約定的數目,但床上的人已是意識遊離。
“大……帥……”淩淮安又嘔出一大口鮮血,被在旁伺候的軍醫強行塞下一粒藥丸,用嘶啞而微弱的聲音呼喚鎮宇。
鎮宇立刻回神,手卻被淩淮安死死攥住。
他大驚,臉上的疤痕好像顔色更深了些,顯得分外痛苦。
“出…出、兵,回……”
破碎的嗓音蓋不住淩淮安心中渴望,此刻就算鎮宇再鐵石心腸,也無法拒絕對方請求。
到底是怎樣的癡人,才會為了這個旁人一聽就知道是玩笑的承諾拼命?
這世間到底是出了第二個淩子翁。
清醒着不要命,為達目的甯願舍棄本身,實在傻到可憐。
鎮宇咬緊牙關,閉眼不去看已經堪比殘破的淩淮安,曆經風沙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氣,聲音低啞: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