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已經涼了,魏平披了件外衫,處置着堆積成山的軍務。雖說接手周家軍已有一段時日,可近來總有些人明裡暗裡地探聽他兄長的消息。
誰讓他至今還隻領了監軍的職呢。
等他看到最邊上的一份新兵名冊時,心底還有些猶疑,怎麼這等小事還得呈到他這來?随手翻了翻後,幾個熟悉的名字教他反應過來了:
這些人不都中了曼麗花之毒嘛!
一個個皆是權貴子弟,甚至還有帕克家的子嗣,與他前段時日瞧見的名冊是一個都不差。
“王上是将這群人都扔給我了?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他有些不忿,不明白為何娜亞一直拖着交戰之事,甚至連曼麗花之事都未提及一二。
自賭場倒後,他們在城中搜查用過“神仙糕”之人,這也不是什麼絕密。不少人已隐隐猜測到毒種或重現羅格,隻要稍加推波助瀾,百姓對提莫的仇恨便連壓都壓不住了。
可王上卻隻是讓他等,等一個更好的時機……
謝公子那邊已經催了不止一回,他也隻能照貓畫虎,教他們安心等着。隻不過,怕是也拖不了太長的時日了。
叩門聲響了三下,兩短一長,魏平便知是趙淼來了。
“主上。”
“來了,坐吧。”
是他将人帶回羅格,也是他将人從她的仇家手中救下。可她被娜亞召見,卻瞞得這般好。
有意晾着她,魏監軍便自顧自地批着,半個眼神都沒分給眼前人。
半個時辰後,他處置完了所有軍務,再無旁的借口可以白白耗着時間,不得不擡眼看她:她坐得很直,目光垂着沒有半分窺伺的意味。
這是服軟了的意思,魏平心底的氣也平了幾分,畢竟他與娜亞不和并未放在明面,她未能察覺到也是有的。
“聽聞王上親自點了你入步兵營做教頭?”他盡量平心靜氣地開口問道。
趙淼颔首,答道:“朗公子所害之人非富即貴,若是放在外頭怕生事端。王上思來想去,還是周家軍最為可靠,能夠處置好這個大麻煩。”
便是要她擔下這個麻煩了,他護短的心又升了點,“你可知道他們會如何?”
“發狂、傷人乃至虛弱至極的循環往複,直到徹底離了這害人玩意。”她面色平靜,可略顯青白的手指還是透露了她的不安。
見她如此,魏平心底最後一絲不滿也消了,輕歎了口氣,道:“既知如此,便知是個苦差事,何必要攬下來,在王上手下做探聽之事,你分明是熟門熟路的。”
這些人哪個又是好惹的?若是能熬過去,真真離了曼麗花,自能得了他們家中的感激,可若是沒能熬過去……
“主上,名冊裡有一百單二人,其中用過不止一次神仙糕,甚至到黑市去買曼麗花的,有足足一百人。此物實在害人!”趙淼的眼裡終于有了波動。
所以名冊裡隻有兩人忍到了現在?這也讓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知道曼麗花極易成瘾,可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桌上的名冊也被漸漸拉近了些,“你需要什麼報上來便是,不必走軍中的報批,我直接便給你過了。”
“多謝主上。”她依舊挺直了脊梁,略行了禮便告退了。
魏平見她心裡便尤其不是滋味,在旁人面前,她總是靈動狡黠又滑不溜秋的;可到了他面前,仿佛平白加了一層硬硬的盔甲,總是各種不自在。
分明頭回見時也并非如此,她拍了拍他的肩,将他的錢袋舉到他眼前:“郎君頭回來吧,咱這兒小賊子可不少,記得看好身外物啊。”
言罷,便如風一般消失在了眼前。
“她……是怕我嗎?”他向後仰倒在椅上,思索了無數遍這個問題,也得不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罷了,眼下自己的處境都如此險惡,何必再搭上一個她呢。
自這一日起,白天的暖陽也一日不如一日,夜裡的寒風倒是愈刮愈冽。
這些個公子哥兒哪裡受過什麼苦楚,都是蜜糖裡泡大的,進了軍營自是百般不适應。加上時不時有人曼麗花瘾發作,倒在了地上作出一番癫狂姿态,卻再無人遞上那毒花:
他們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不是為他們裝點門面的金門檻,而是生生把他們從污泥中拔出來的煎熬地。
其實與旁的新兵相比,他們操練的量頂多隻有一半。畢竟被毒花侵蝕了體魄,不少人犯一回瘾,得趴床上數天才能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