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下子,她的臉色更為蒼白。早知道是這個讨厭鬼,她就不接了。
他們繼續前行,逐漸照亮四周。
昏暗的火光照耀下,酒窖深處的一隅格外陰森。孟沉珂手持火把,眉頭緊鎖,率先踏前一步。牆壁上,斑駁黴迹與蛛網交織,看得出許久未有人打擾。
突然他停下腳步,目光鎖定前方一排酒架。上面擺放的酒壇與尋常的不同,壇身布滿奇異紋路,看不出是文字還是符咒。
“在這。”他低聲提示,火把貼近酒壇,照亮上邊的花紋。
鴉九強壓下心頭的不适,湊近細看,是符香門的符文。她不禁伸手觸摸,指尖傳來的涼意穿透皮膚,直抵心扉。
詩冕與袁青霜先後圍了上來,四人面面相觑,心中皆生疑雲。天工山莊的酒窖,怎麼有符香門的器物?
四人沉思之際,細微聲響打破寂靜。那聲音來自酒窖更深處,如同什麼東西在移動。
孟沉珂的反應更快,先他們一步向聲音的方向走去。火把照亮前方,隻見一個模糊身影蜷縮在角落,身上覆蓋厚厚的灰塵。
待走近一看,四人皆是一驚。那身影衣着不凡,竟是長魚老爺,隻是此時的他已然失去生氣,雙眼緊閉,面容安詳,仿佛隻是陷入沉睡。
而在他的身旁,破舊木盒安靜地敞開,其表面刻滿了繁複符咒,與酒壇上的紋路相呼應,内裡擺放一卷泛黃的卷軸,“山水圖”三個古字尤其顯眼。
“不是說……泡酒了嗎?”食指輕點下巴,鴉九瞥一眼别的酒壇,“長魚老爺在外邊,夫人的屍身不會在酒壇裡吧?”
太奇怪了,怎麼人死還能保持生前樣貌?
“是屍傀,”詩冕蹲下身子,仔細查看長魚老爺的狀況,輕聲道,“有人以符香門的秘術,将長魚老爺煉制成屍傀,以此守護山水圖。”
隻是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沒成功,隻維持了屍體不敗不朽,沒讓老爺子動起來。
“既然這樣,長魚夫人也被制成了屍傀才是。”鴉九道出心中所想。
話音剛落,先前那道聲響重新響起,咯哒咯哒,像木頭摩擦地面的聲音。四人循聲望去,瘦削的人、準确說是屍體從陰影中走出,懷裡還抱藏一隻竹籃。
她一身華服,面容蒼白,雙眼空洞,赫然是長魚夫人。婦人屍體咯哒咯哒走到長魚老爺身旁,動作機械地拾起一團空氣,随後咯哒咯哒離開。
“看起來也沒有攻擊性呀。”少女小聲嘟囔,跟随另外三人往前。
四個活人跟在一具走屍後邊,别提這場景有多詭異。
行至角落,長魚夫人終于停下,在竹籃裡抓了一把,對着石磨機械擡手、松手。盡管那裡面空無一物,她仍舊轉動磨盤,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陰冷的酒窖中回蕩,讓人心底發毛。
“她在磨什麼?”袁青霜打量片刻,忍不住問道。
聞言,孟沉珂皺眉不語。鴉九覺出不對,細看地上,有幾枚發黑幹癟的圓狀物,隐約看出原本模樣——梅子。
居然是梅子果,長魚夫人成了屍傀都還想着造梅子酒。
詩冕蹲下身,撿起一枚青梅,神色凝重。
“看來長魚夫人即便成了屍傀,執念仍在。這青梅酒,怕是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孟沉珂望着長魚夫婦,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偲兒最喜青梅酒,二老下來應當是為偲兒取酒,隻是……”
隻是他們至死也不知,最疼愛的女兒竟會聯手外人,将他們囚困于此,煉制成任人操縱的屍傀。
一想到這兒,他閉上眼,不忍細想下去。
四周陷入死寂,偌大的空間裡唯餘長魚夫人推動石磨的咯哒聲響,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酒窖中不斷回蕩。
鴉九歎了口氣,恩怨情仇糾葛不斷,何時才是個盡頭?
“孟公子,”詩冕放緩話聲,“事已至此,安置好二老便走吧。”
“是,耽誤三位太久,”孟沉珂拱手,神色歉疚,“三位先行離開,孟某留下料理後事。”
他說罷,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停在詩冕身上,想說些什麼,最終隻化作一聲歎息。
“那便在山莊外的客棧碰面,”詩冕讓他瞧得不自在,錯開視線,低聲催促,“注意身上的傷,再拖下去,指不定還有别的麻煩。”
孟沉珂點頭答應,在三人移步之時轉身走向長魚夫婦的屍體。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手帕,小心覆蓋長魚老爺灰敗的臉,動作輕柔,唯恐驚擾沉睡的屍骨。
随後,他看向長魚夫人。
*
再過一道拐角,孟沉珂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三人的視線當中。詩冕和袁青霜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鴉九好奇回望,隻有她看到孟沉珂亮出一柄折扇,輕輕一揮,扇子展開,扇沿鑲嵌了鋒利刀片。
他手腕翻轉,折扇劃過長魚夫人的脖頸,動作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婦人的頭顱應聲落地,滾落在青梅與幹癟的果皮之間,那雙空洞的眼眸依舊睜着,卻再也無法映出任何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