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雲層,照亮青石闆路。
少年抱臂倚在窗前,樓下的雜戲正耍着青梅竹馬的陰差陽錯,怎麼也不比天工山莊的大戲精彩。
倏爾他轉過身去,直視紅木桌邊的人。
“弟子還是不明白,為何長魚偲情願自焚,也不多做解釋。”袁青霜來到桌前,為詩冕斟上一杯熱茶。
“或許對她而言,解釋已無任何意義。”後者接過茶杯,輕抿一口,偏頭望向窗外。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拂過,一對孩童繞着井欄互擲青梅為戲。笑鬧聲穿透時光,未來于他們而言還很長,長到足以忘卻此時的純真童趣。
師徒二人看着窗外不語,待到嬉笑聲遠去,詩冕收回視線,垂眸凝視杯中茶葉。
“與長魚偲起争執之時,我趁機探了她的脈象,”她停頓片刻,繼續道,“是喜脈。”
“喜脈,”袁青霜聞言皺眉,重複了一遍,“腹中已有孩子,更說不通為何自焚,除非……”
“除非,”詩冕放下茶杯,收斂眉目,“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更不想讓旁人知曉此事。”
此言一出,室内陷入短暫的沉默。袁青霜反應過來,略顯驚訝地看向自家師父。
“師父的意思是,長魚偲與人私通,擔心事情敗露,才會選擇自焚?”
可那瘋女人自私至極,大仇未報又怎會舍得一死了之,甚至一屍兩命?至于腹中胎兒,估摸着便是她口中“四郎”的骨肉。
“隻是不知這‘四郎’究竟是何人,竟讓長魚偲不顧生死也要隐藏身孕,”詩冕歎了口氣,“隻是可憐了孩子,還未出世便随母親一同消逝。”
至此,兩人皆知天工山莊的比武招親意欲為何。
外人眼中的便宜,不過是長魚偲為掩蓋私情所設的局。她與那情郎暗通款曲,珠胎暗結,卻慘遭抛棄。出于報複,抑或是有意掩蓋這段不為人知的醜事,她放出比武招親的消息,企圖為腹中胎兒尋位“名正言順”的父親。
至于孟沉珂,也隻是被設計的一環。長魚偲看準此人對她的縱容與兒時情誼,存了壞心思引他入局。然而她低估了孟沉珂的清醒與旁人的智謀,最終落得個自焚而亡的下場,連同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同化作灰燼。
思及孟沉珂這局中扮演接盤俠的角色,袁青霜心裡暗爽,還未高興多久,便聽詩冕輕咳一聲,道:“玙兒,切莫在背後議論他人。”
受此敲打,少年略微不耐煩:“他憑什麼?”
憑什麼處處受師父照顧,還不能讓他人置喙?就連那隻鹌鹑,也時不時圍繞孟沉珂左右。
少女喚那人哥哥的場景浮現眼前,少年的臉色沉了下去。
“咳,”詩冕再次出聲,打斷他的思緒,“出來之前答應我的話都忘了?”
袁青霜沉默片刻,回道:“沒忘。”
案子的線索與三年前的比武台有關。同安郡守尋到承安樓之時,他不作猶豫便接下此案,可這三年來的諸多細節隻有師父清楚,需得兩人一道追查。出發之前她要他保證在外不惹事不生事,不與任何人起沖突。
如若失信,便收去他的令牌,回承安樓裡思過。
“所以,這就是你答應的?”
詩冕略一擡首,不悅道:“一路上與孟公子針鋒相對,不分青紅皂白冷言譏諷,還有,你為何總不待見鴉九妹妹?”
“三年前……”少年頓住,本想說三年前文枝作惡,緻使他陷入生死陣,但那夜在後山已經得知與她無關,登時答不上話。
怨錯了人,确實是他不待見她在先。
一旁的詩冕瞧出他賭氣:“知你還在怨恨比武台一事,可是玙兒,那是過去,如今……”
“如今?如今子元不在,師父輕松極了吧?”
話出,兩人皆是一愣。少年皺起眉頭,心裡略微難受,怎麼這般不受控制?他沒想說這話。
他看着詩冕,想解釋,卻聽到對方一聲吸氣。
“出去,”白裙女子的胸膛起伏逐漸明顯,到最後幹脆捂住心口,顯然是氣的,“既然你這般想,那就滾出去!”
少年僵在原地。子元,徐子元,在生死陣中為救他而喪命的師弟。這個名字三年來都是他和師父心中的一根刺,每當提起,便如鲠在喉,難以言說。
他張了張嘴,同樣氣在頭上,最終什麼也沒說,拿起劍便轉身離開,重重帶上房門。
門扉“哐當”合實,玄衣少年大步離去,自然看不到房中女子的嘴角溢出鮮血。
*
街邊商販叫賣,偶有孩童追逐嬉戲。
袁青霜一出客棧就看到文鴉九蹲在算命攤前和算命的瞎子争論,他走過去揪住她的後領,不客氣道:“走,陪我走走。”
“哎,你還需要人陪啊?”少女讓他拉着,被迫跟上他的腳步。
周圍人來人往,從斜後方看過去,看不出他的情緒,但八成沒有什麼好事。
“诶,聽說了嗎,長魚家出事了。”
“你是說比武招親的人遭遣散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