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的眸光落摔在地上的蹄花肉,眼睛瞪得似乎銅鈴。
他的肉啊啊啊啊!
謝延近乎要哭出來,然而在這時,謝延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麼。
片刻後,謝延猛然俯下身,拿着筷子直接夾起地上的肉,快得像是雷電般,又轉身将肉扔到了旁邊的清水碗中。
太後常跟他說,一彈指内撿起的東西都是幹淨的。
況且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謝延緩了口氣,将涮幹淨的蹄花肉放入了口中。
與此同時,謝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他的脊背蓦地一僵,爾後聽見姑娘調笑的聲音。
“季知縣怎的撿地上的東西吃呢?”舒箐站在門檻處眯着眼睛。
舒箐将蹄花湯端給陳阿桑後便立馬回了膳房,誰知她剛到門口,便見這位從京都來的貴郎君蹲着身子,撿起地上的肉涮幹淨後放到嘴裡。
舒箐險些笑得岔了氣。
謝延的臉青一陣紅一陣,他嘴裡還包着那塊蹄花,耳朵紅得像是滴血,他咕哝道:“蘇掌櫃說,絕不可浪費糧食。”
舒箐挑挑眉:“季知縣的記性忒是不錯,蘇掌櫃的話記着這般清楚呢。”
“那您曉得,蘇掌櫃為何要這麼跟您說呢?”
謝延搖搖頭,他正想要說話,卻見舒箐的笑容逐漸消失,對方眼底閃過一道捉摸不透的光,緊接着,謝延便聽見舒箐細微的聲音。
“蘇掌櫃白手起家,餓了不曉得多少頓,殘羹剩飯她吃,狗吃過的她也吃,這般豬狗不如地活了十幾載。”
“所以她見不得旁人浪費一粒米。”
“......”
四周一片安靜,似是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風将窗棂吹得發出“框框”的聲音,砂鍋裡的白氣肆意飄飛。
舒箐垂眸,她繞過謝延,擡起手準備将窗戶關上,這時她卻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随即便聽見謝延的聲音——
“那你呢?”
謝延盯着舒箐眼睛,唇瓣輕啟,卻并沒有笑。
舒箐竟聽出了謝延隐約顫抖的尾音。
“你這些年在蓮悅樓,是不是亦如這般?”
舒箐愣怔,耳畔微風的聲音和謝延的聲音混在一塊,在她腦子裡嗡嗡響着,顱内浮現出胎穿的種種。
是啊,還不僅如此。
舒箐從幼時便被當蓮悅樓花魁培養,但她從不按鸨娘說的做事,三歲後便與柴房的狗住在同處。
别說地上的食物,舒箐連狗碗裡的剩飯也要吃。
鸨娘打罵她,
沐浴時舒箐從不願看自己的後背,因為她曉得自己沒有潔白光潔的脊背,
脊背上皆是寸寸傷疤。
舒箐盯着謝延,這廂對方卻眉頭緊皺,往日調侃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漆黑的眼睛裡似是閃着微光,抓住舒箐的手緩緩握緊。
舒箐偏偏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季知縣忒是有趣兒了些,我呢,是蓮悅樓的頭牌女郎,你莫看着我從不單獨接待主顧,但隻要我舞一曲兒,便能給樓裡帶來上千兩銀的收益,鸨娘都說我是搖錢樹,恨不得成天把我供着呢。”
“我用的胭脂是錦城裡最好的,每月的銀錢是蓮悅樓中最多的,就說沐浴用的澡豆,亦是與京都貴女一般的。”
“我哪裡會活得這般豬狗不如?”舒箐道。
舒箐将窗關上,她倚靠在牆壁旁,肩膀笑得像是簸箕般,抖個不停。
往日的事兒舒箐隻當個笑話,如今她有小食堂,隻要賺了錢,贖了身,日子便有盼頭了。
蓮悅樓之事傷不了她半分。
舒箐将碗筷遞給謝延,她輕笑道:“行了季知縣,鍋裡的蹄花快冷了,你若再不吃,那才真真是浪費。”
謝延看着舒箐,放在錢袋上的另一隻手漸漸握緊,
他接過碗筷,舀起剩下的蹄花。
鍋中一同炖着的還有蓮藕,蓮藕蘸着料汁恰巧解膩。
白嫩的蹄花靜靜地躺在碗中,謝延拿筷子戳了戳,竟直接給軟爛的外皮戳出了一個洞,他夾起脫落的一大片蹄花肉,小心翼翼地将其浸入蘸水。
再拿出時,蹄花外皮便沾上了辣椒皮,濃稠的料汁近乎裹滿了肉,“滴答滴答”像是雨滴般往下掉個不停。
這塊蹄花肥瘦相間,但瘦肉占多,吃下去便會多分嚼勁,料汁浸入的程度亦是堪堪合适。
舒箐納罕,
這季知縣倒還忒是會吃。
思及此,舒箐便轉身去洗碗,可就在這時,卻見謝延的筷子換了個方向。
他竟将那塊蹄花肉放到了舒箐碗中。
謝延對舒箐招招手,眼睛眯起來:“卿娘忙活了半天,想來也是累了,吃點?”
舒箐轉過頭去,眸光從她碗裡的蹄花肉移動到謝延碗中的骨頭裡,豬蹄的肉其實并不是很多,砂鍋将肉炖得軟爛,謝延夾給她的那塊肉,便幾乎是整塊蹄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