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桑娘講,你忒是喜歡米花糖,便去北乾興巷買了來。”
舒箐接過米花糖,雪白的大米緊緊地挨在一起,整個形成半個手掌大的方塊,黑芝麻如同漫天星辰般撒在上面,紅米子花生鑲嵌在大米中,紅白交相輝映。
米花糖是錦城人幼時最愛的零嘴,舒箐那會兒不常吃,也吃不起。
唯一吃的幾次,還是陳阿桑偷偷送她的。
這季知縣,倒還挺會買的。
舒箐咬了口米花糖,隻聽見“咔擦”一聲,清糖的味便從口腔中彌漫開來,酥脆的大米混着花生的油香,瞬間将甜味包裹住。
大米碎屑掉落在舒箐腳邊,飄飄然似乎初雪般。
舒箐擡頭觑了眼謝延,便見他咽了咽口水。
舒箐納罕:這厮買來米花糖送她前,竟沒偷吃嗎?
“這晚膳還得過一陣子,我瞧着季知縣該是也餓了,要不也嘗點墊墊肚子?”舒箐笑道。
難得這季知縣還對她這般上心。
舒箐心裡頭倒有些歡喜。
舒箐說着便将剩下的一塊米花糖遞給謝延,謝延卻是擺擺手道:“這是我買給你的。”
“你在蓮悅樓時,也不常吃上。”
“……”
舒箐愣怔,她的笑容逐漸凝固在臉上。
她問謝延:“你是什麼意思?”
舒箐盯着謝延,拿米花糖的手緩緩握緊,耳畔傳來謝延的聲音:“我今兒路過蓮悅樓,我偶然間聽到那些姑娘談論你,其實你在蓮悅樓過的并不好,我曉得你從小便受鸨娘欺辱,你——”
“夠了。”
舒箐打斷謝延的話,她一把将米花糖塞到謝延手中,冷笑道:“季知縣,您是否越界了?”
像是氣笑了,舒箐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我倆的關系是建立在金錢之上的吧,所以我的私事兒跟你有半分錢幹系嗎,我從前如何又幹你何事?
我在蓮悅樓過得如何,您曉得了又有何用,您能幫我改變嗎?”
“不過僅是增添些許飯後談資罷了。”
但舒箐不想成為旁人的談資,她讨厭指指點點,就算她在蓮悅樓中從不以身服侍主顧,亦常常能聽見有人謾罵她是個自诩清高的娼妓。
舒箐想靠自己的雙手賺幹淨的錢,為自己讨份安甯的生活,比起其他人,她更喜歡獨立和自由。
但在古代不比現代,女郎對自個兒的清白格外看中,舒箐本不在意,可不知為何,卻愈發被同化了去。
以至于久而久之,舒箐再也聽不得任何直接或間接貶低她的話。
舒箐很矛盾。
舒箐觑着謝延,繼續道:“我曉得季知縣您是打那繁華京都而來,心裡總是想着幫旁人,也算是好心。”
“但請您,莫要幹涉我的事。”
話音落,周遭寂靜得似是能聽見鋼針落地的聲音,這時,門嘭地一聲被推開,随即便是一個清朗的少年音打破靜谧——
“季知縣,外頭木桌和闆凳已經張羅好了,咱們何時開飯啊?”
舒箐瞟了眼愣在門口的李财,深吸一口氣,對謝延道:“既然外頭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季知縣您差人将吃食拿過去就成,旁的便沒我事兒了,恕不奉陪。”
舒箐轉頭離開,謝延唇瓣緊抿,他垂頭看着咬了一口的米花糖,心髒似是被人揪住般喘不過氣。
他那自以為是的好意,成了揭穿别人傷疤的利箭。
“季知縣。”李财小心翼翼地端起竈上的鍋,他怯生生地看着謝延,
“其實我方才把您和卿娘的話都聽完了,你那話,屬實是在往人心裡頭戳啊。”
“……”
見謝延沒有出聲,李财的眸光落在謝延手中的米花糖上,随即道:“這十日下來,我瞧卿娘雖身處煙柳之地,骨子裡卻有絲傲骨在,她該是不悅您看扁她。”
“我總覺着卿娘同我家掌櫃的有些相似,二人從來都隻靠自個兒生活,從不依靠任何人,也不願将自己的軟肋暴露給任何人。”
“她們有自己的資本,不需要旁人的可憐。”
話一出口,謝延登時愣怔,他沉默良久,眉頭逐漸舒展。
他往舒箐住處望去,片刻後,眼底閃過一道光。
“李财,怪不得你在蘇掌櫃身邊呆得最久,瞧事倒真獨到。”
原來他先前對卿娘所有的好僅是一廂情願,
他不考慮卿娘需要什麼,而是将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她,自認為是幫她,殊不知,這反倒給卿娘增添了負擔。
這般瞧來,謝延确是自我感動。
謝延吩咐李财将膳房的吃食搬到庭院中後,便立馬奔去了舒箐房間,他敲門,裡頭卻沒有回應。
“……”
謝延感覺心髒突突跳個不停,他似是有些慌了,亦來不及當個君子,伸手便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