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箐把喝完的菽漿袋扔到一旁的渣鬥中,她美目微眯,上下掃視,爾後輕笑,裝糊塗道:“韓二郎做甚呢,我瞧那旁告示,你們要賣掉東榮夜市的鋪子嗎?”
韓逸景手裡的活兒停了下來,他拍了拍手裡的灰,挺直腰闆睥睨舒箐。
難得卿娘還主動找他說話呢。
韓逸景喜上眉梢,揶揄道:“卿娘難得關心我呢,倘若你入我韓家,做我妾室,我這鋪子便不賣了,直接送你當聘禮,如何?”
韓逸景向舒箐靠近,他緩緩擡手,想要勾起舒箐的下巴,這廂舒箐往後退了一步,她昂起頭觑着韓逸景,像是瞧見小醜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喔,做你第八房妾室?”舒箐道,“正如韓二郎您先前所說,我呢,就愛錢,你家沒落了,錢也沒了,我嫁你做甚?”
“跟你一塊遭罪嗎?”
此話一出,韓逸景調笑的神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話似是戳到了他的痛處,周遭食客皆是駐足圍觀。
韓逸景搖搖頭,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抓住舒箐的手。
這力道忒是大,捏得舒箐生疼,她擺動手臂掙紮着,卻見韓逸景的眼神逐漸變得飄忽,裡頭好像充斥了隐隐的瘋感。
是韓家沒落,所以韓逸景崩潰了?
韓逸景駝着背,神神叨叨道:“卿娘,我家很快就有錢了,今兒有個商家要來買我家店鋪,三千兩呐,屆時我便将這錢全給你,我打小便歡喜卿娘你,往日折辱你,是因為你不聽話,我想叫你乖巧些罷了,你若跟了我,我會叫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說到最後,韓逸景噙着淚,他問舒箐:“跟着我比那季楚平好上千倍萬倍,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
話音落,舒箐凝睇着韓逸景,她偏偏頭,觑着韓逸景,突然嗤笑起來。
“迷魂湯倒不至于,原因無他,僅是我喜歡跟着季知縣罷了。”
舒箐眯着眼睛笑着,可聲音中卻含了十足的冷意,她的眼睛像是冰窖般寒冷,她掙脫韓逸景的束縛,意興闌珊地踱步到韓逸景跟前,淡淡道:
“我今兒沒閑工夫跟你談往日的過節,你現如今這般着急賣店鋪,想來那三千兩對韓家挺重要吧?”
“……”
韓逸景被舒箐的話噎得愣怔,他眉頭緊蹙,
舒箐這話屬實不錯,韓家如今沒有後台,這些日子手底下鋪子的掌櫃一直在造反,若不給一筆錢安撫,韓家便永無甯日了
韓逸景咬咬牙,他剛想說話,這廂便見舒箐從腰包裡掏出了一張銀票。
舒箐将銀票遞給韓逸景,手指按在銀票面上的金額,她清了清嗓子,柔聲道:“韓二郎久等,我便是你口中那個商家。”
“這裡是三千兩,店鋪房契給我吧。”
舒箐攤開手,她眼睛笑得像是月牙般,反觀韓二郎,像是木頭般呆住,韓二郎眼珠子僵硬地轉了一圈,眸光最終聚焦在銀票上頭。
“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卿三娘花了八千兩贖身,她怎麼還可能有三千兩傍身?
韓逸景難以置信地盯着舒箐,瞳孔驟縮,,拿着銀票看了半天,最後,他擡起手,顫顫巍巍指着舒箐旁邊的謝延。
韓逸景咬牙切齒道:“季楚平,是你。”
“是你給卿三娘的錢?!”
韓逸景踱步走到謝延跟前,他雙眸赤紅,登時開始破口大罵:“季楚平自從你來了錦城,我韓家境況便愈來愈糟糕,店鋪沒了,錢财沒了,我爹氣得發病卧床。”
“之前我明明可以把卿娘弄到手,你偏要來倒插一腳,我謀劃這麼多年,不顧我爹反對收購蓮悅樓,若沒有你,卿娘恐怕早便是我的了。”
韓逸景的手緊緊握拳,他脖間青筋暴起,那銀票被他捏成紙團,他死死瞪着謝延,仿佛一隻即将發瘋的野獸。
韓逸景承認以往對卿娘态度惡劣,折辱和欺壓僅是他博取卿娘關注的手段罷了,他為了卿娘不惜動用韓家積蓄購入蓮悅樓,害韓家入險境,韓逸景覺得自己神情非常,奈何卿娘不懂他心中所思。
韓逸景眼尾泛紅,他擡起拳頭就要落到謝延臉上,可忽地眼前閃過一道虛影,便見舒箐拉住謝延的衣袖,将謝延帶到了身後。
舒箐盯着韓逸景的雙眸,微笑道:“抱歉哈,我的錢呢,都是自個兒一筆一筆賺的,跟季知縣半毛錢幹系都沒有。”
“怎的我每回自個兒賺了錢,你們都會覺着是男人幫我?”
舒箐眉頭緊蹙,她站在韓逸景跟前,眼睛中似是有萬千鋼刀。
舒箐讨厭這個欺壓女郎的時代,她是這時代中的受害者,在蓮悅樓中,任何人都能來踩她一腳,罵她一句。
卑賤的娼妓。
這是舒箐常常聽到的話術。
可緊接着,那些辱罵她的人,卻又會假惺惺地施舍,聲稱要救她于水火之中,贈予她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呵。
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