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留着鍋蓋頭，一張過分圓潤的臉此刻紅通通的，眼下是青黑色，汗水從鬓角滑下沒入衣領中，他大口喘着氣，憔悴的樣子不忍直視。

“周煜，你不舒服……”

楚郁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煜粗暴的打斷了：“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周煜看上去實在不太好，他幾乎用盡全力吼了出來，眼眶瞬間紅了。

楚郁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畢竟人人都知道把他爹送進去的就是楚錦，這件事已經傳開了，連帶着周煜那些不堪的過往。

顧厭擋在了楚郁面前。

“憑什麼你可以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憑什麼你可以擁有那麼多的愛！憑什麼所有人都向着你！憑什麼！！憑什麼什麼都是你的！”周煜爆發似的怒吼着，眼淚鼻涕一股腦的流了出來，眼睛瞪得很大，裡面布滿紅血絲。

“還有顧厭！！憑什麼我們都生在泥潭裡隻有你爬出去了！！憑什麼！！你哪裡配得上他！！憑什麼！！你明明跟我一樣該爛在泥裡的！憑什麼你沒有像我這樣……”

楚郁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忽然後悔當初自己用那番話去威脅周煜了。

他的手忽然被顧厭反手牽住了，對方的手很暖。

楚郁擡眼看着這個背影，突然分神想到，這時候的顧厭在想什麼呢。看到這樣有着悲慘過去的、被所有人嘲弄的、絕望又崩潰的周煜，顧厭到底在想什麼呢？

會不會想起幾年前周煜帶頭對着他冷嘲熱諷的模樣。

但是現在的顧厭還是面無表情的，隻是冷冷的看着對方，背影筆直，像棵樹。

“我最讨厭你了！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僞君子！你們跟周子禾一樣！我受夠他了！僞君子！裝模作樣！當年我媽就是被他逼死的……我恨你們！！可是……可是……”周煜的目光落在他們相牽的手上，痛苦的用手捂着臉，他蜷縮着腰背，好像要回到媽媽的懷抱中一樣。

他嗚嗚咽咽的哭着，胸口劇烈起伏，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誰願意有這樣的父親，家暴已經是他最輕的評價，而周煜在他的變态控制下活了整整十九年。

支撐着他走過那段黑暗日子的隻有房間的那扇小小的窗，隔壁的院子綠草如茵，種滿了花，還有個漂亮的秋千。童年的傅清音曾仰着頭眨巴着眼睛告訴他外面的花有多香。

周煜的聲音哽咽，他低下頭：“……可是你為什麼真的這麼好，為什麼是真的……為什麼你真的那麼溫柔……你為什麼要對我好……”

他喃喃自語似的說着，情緒逐漸穩定，隻是眼睛沒有焦距，失神落魄的看着顧厭身旁的楚郁，眸子裡倒映着他瘦高的身影和那衣領上的明目張膽的彩色小花。

“……你為什麼要幫我……你為什麼不嫌棄我……為什麼還總願意和我說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是真的……”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隻有大風把他的話吹得七零八碎。

楚郁上前一步，顧厭握緊了他的手。他回頭看了一眼，眼眸還是清亮幹淨。

“……周煜，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不能讓過去攔住了前進的路。隻要你還活着，你就依然可以走。”

周煜嗚咽着不說話，渾身顫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好……什麼都好。”

依然無人回答。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

顧厭回答他：“因為楚郁愛世界，所以世界愛楚郁。”

周煜擡起頭，狼狽的抹了一把臉，然後踉踉跄跄的轉身，夕陽染紅了他的背影。

他說：“才不是，是因為他的世界先充滿愛，他才會愛世界。這樣的人太天真太理想，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麼叫絕望。”

“從小到大，他的家人會告訴他世界充滿愛和美好，而有些人一出生就被告知不努力隻有破爛的人生！！”

楚郁的頭發吹得淩亂，他隻能看着周煜失魂落魄的離開，卻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他确實沒有經曆過他的過去，所以沒有資格評價；同樣的，周煜也沒有體會過他的過去，所以誰也沒有資格評價别人。

楚郁低下頭，晚霞缱绻的落在他的身上，顧厭握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