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萦到底是個歲數不大的小娘子,此刻已經被吓着了。
耳邊聽着秦氏打圓場說道:“不過是女孩子間争執小事,四娘子驕縱,才拿來人前說。發生這等兇事,實是駭人,不若讓女孩子們退下,免得嬌客受了驚吓。”
秦氏這樣說,幾個長輩也紛紛附和。
沈萦跟秦氏不算熟,想不到秦氏居然會如此替自己開脫,也盼着離開。
這時裴無忌卻冷笑一聲,說道:“根據鄭四娘子所言,是屬于沈娘子的銀钗落在了案發現場,此事怎可不了了之?”
裴無忌性子雖乖戾,但他是沈偃好友,誰也沒想到裴無忌居然會這樣說。
秦氏這般打圓場,也無非是擔心沈家記恨,想留住跟沈家的情分。如若沈家女兒當真獲罪,沈偃臉面上難道好看?
故秦氏也未曾想到裴無忌居然會當衆反駁,不免微微一怔。
裴無忌雖戴面紗,可隔着面紗也窺出他眸中明亮銳光:“朝廷自有法度,可世家大族中多以家法處置,不欲将家中私隐示于人前,甚至私下遮掩腌臜龌龊。今日已出人命,已是衆目睽睽之下,難道甯川侯府還要遮遮掩掩?可是覺得沈家會徇私,還是我會置若罔聞?”
甯川侯一皺眉,呵退秦氏,心忖難怪裴無忌會發作。宮裡頭要啟用裴無忌,便是希望有忠心合用之人,以此掣肘朝臣,裴無忌今日又豈會含糊了事?
不過這都是男人的想法,鄭四娘子眼中淚水未幹,心尖卻添了幾分喜色。
畢竟如今私下傳聞,說裴無忌要娶沈萦。可如今看來,裴郎君對沈萦也沒什麼情分。這般反應,可謂啪啪打臉,全然不顧沈萦面子。
鄭四娘子暗暗扯着小手帕,心裡想裴郎君說不定是故意的,巴不得挖出沈萦殺人之事,毀了沈萦名聲。
想着裴無忌性子這麼狠,鄭四娘子反倒多些喜歡。沈偃溫雅君子又如何?家裡真要說親也不能拒之,真娶了後以沈偃性子也絕不會待妻子太差。可裴無忌則不同,若不喜歡,便算使出極狠手段,也不會令自己娶個不喜歡的人。
鄭四娘子既畏裴無忌心狠,又不可遏制想,若裴無忌真喜歡上一個小女娘,而自己偏偏是這個小女娘又如何?鄭四娘子面頰卻生生暈上一縷熱意!
沈萦如遭雷擊,分明是大受打擊。
她不覺望向了沈偃,沈偃倒未因裴無忌言語生出怒意,而是溫聲勸說沈萦:“阿萦,此事查清楚些更好。若你此時離開,若就這樣含糊過去,你許是不會獲罪,但你已在别人的心裡有罪。别人會說是沈氏以勢壓人,替你遮掩污穢。如此一來,你之一生才是真正看不見清白。”
“故今日這件兇案,一定要查清楚。”
薛凝終于多看了沈偃一眼,方才對沈偃生出的遷怒也淡去不少。
沈偃年紀輕輕就是廷尉府的少卿,他的話也是理智溫和,就如恰到好處一劑良藥。
按照原書來看,沈偃這預判非常準确。原身就是這般,雖未獲罪,卻成為衆人心目中兇手,然後宮裡也默許魏樓娶了她。
而今換成沈萦,難道便會有什麼不同嗎?薛凝心想當然不可能。沈萦這個時候剛來京城,還未被京中貴女所接納,私底下又被戲谑嘲笑說她長于商賈之家,上不得台面。最要緊是今日沈萦還跟鄭四娘子發生了扭打。
雖是鄭四娘子刻薄挑釁在先,可卻是沈萦壞了規矩,畢竟貴女們争執沒有扭打動手的道理。别人會覺得沈萦本來就粗鄙,那麼兇狠些殺了姚秀也沒什麼不可能,誰知曉姚秀怎樣得罪她了。
那麼就憑沈萦區區一根銀钗,說不定以後人生就會被毀了去。
沈偃判斷并沒有錯,若要拯救沈萦名聲,則必定要尋出真兇,替沈萦尋回清白。
但沈萦一時卻想不透這麼多,她想起旁人們議論,說沈偃這個兄長别的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于軟弱了。說他之所以能跟裴無忌交好,是因沈偃性子太好,肯忍受裴無忌的奚落。說是知交好友,但裴無忌未必看得上沈偃。
當時聽着好像是無稽之談,但如今看來,似乎也是如此。
裴無忌這般狠狠羞辱她,兄長又如此軟弱,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殺人兇手——
沈萦終于身軀一軟,跪倒在地,任由淚水滑過臉頰。
在這最最絕望時候,沈萦卻聽到一道男子聲音:“沈娘子并不是兇手!”
她一擡頭,然後就看到了魏樓。
少年英俊冷漠,雖有幾分戾色,卻斬釘截鐵說這樣的話,惹得沈萦眼珠子亮起來。
就好似落水的人見到一根救命稻草。
沈萦淚水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下來,她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傳聞中的說親對象對她百般冷漠,兄長亦是含糊其辭。唯獨這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卻斬釘截鐵說自己未曾殺人。
目光觸及,魏樓面頰流淌幾許安撫之色,沈萦心尖兒流淌一抹暖意。
她卻未曾留意魏樓眼底深處泛動寒色。
依薛凝看來,這個時間線的魏樓還癡情于姚秀,又正值姚秀身死,正是情緒上頭的時候。魏樓偏又是個不在意的人當根草性子,故根本不可能真心對沈萦展露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