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裴無忌這般以為,在場衆人皆是風中淩亂,聽得這峰回路轉,不可置信。
薛凝口裡這樣說,其實她心裡也頗為後悔,這後悔從話一說出口時就開始了。
薛凝一邊後悔,一邊望向了雲蔻。
雲蔻這受害者臉上也寫滿了震驚,眼眶裡淚水未散,不知所措看着自己。
雲蔻今年才十五,擱現在高中生的年紀吧。
她總不能讓雲蔻習慣認命這樣的事吧?長于那樣的家庭,對于雲蔻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很多事情已經是理所當然。
雲蔻會錯誤以為忍耐縱容是對的。
以後出了府,嫁了人,她還要繼續跟家人打交道,萬一丈夫待她也不好呢?
薛凝總歸穿的是個貴族女娘,無非是名聲差些。原書也是确定她是殺人兇手才被宮中所棄,至于虐婢不過是“錦上添花”。
薛凝一咬牙,心想死就死了。
她看着雲蔻那張含淚怯弱的臉,補充:“是打得雲蔻手臂骨折的虐打。”
薛凝伸出手,擡起雲蔻手臂,指着手臂一處:“就是這兒骨折,若細細摸一摸,還能摸出骨折後的增生。”
她看着雲蔻惶恐的眼睛,然後說道:“雲蔻,對不起,從前是我不好。”
雲蔻本是眸中含淚,蓦然淚如雨下。
薛凝鼻子亦是微酸,她蓦然站起來,轉身看向裴無忌:“裴郎君,你說過讓雲蔻去靈昌公主那兒,不會不算數吧?”
這騷操作把裴無忌都弄得一怔,他臉色微沉,吃不準薛凝葫蘆裡賣什麼藥。
不過這時,哭得梨花帶雨的雲蔻抱着薛凝大腿:“姑娘,求你不要舍了我呀,我隻想服侍姑娘,姑娘如今待我很好,我隻盼一心服侍姑娘。”
雲蔻是真心如此的,薛凝勸了幾句,雲蔻仍是“癡心不改”,都把薛凝整不會了。
越止也是歎為觀止,若這是薛凝所使手段,那倒是頗為高明。
按大夏律法,仆人也不能随便打殺,殺仆者,哪怕是有賣身契的家生子,也是要徒一年,罰金五百。遇到上官心情好,還能以金贖刑,也就是給錢了事。
至于主人日常打罵婢仆兩句,搞搞體罰,那就沒有明文管束了。
除非将婢仆打至“大殘”,比如斷手斷腳,毀容之類,但那也不過罰金了事。
薛凝雖承認了虐待,也沒犯哪條大夏律法。
更不必說雲蔻還忠心耿耿,依依不舍。
看着也不過是薛凝有次脾氣太差,出手重了些,日常待這婢子并不差。
在場這些賓客眼裡,哪怕心裡真嫌薛凝脾氣差些,但沒誰真覺得是什麼大事。這誰家府上不會教訓婢仆?便是兒子不孝,父親也能賞頓闆子賜家法,家裡闆子還打不得仆人了?
若全然否認,這府裡其他人也不是瞎子,總能扯出其他人證。這私底下傳,繪聲繪色,還不知傳得多離譜。
如今薛凝扯在明面上,攤開來說,讓衆人看清楚所謂的□□也就這麼回事。
薛凝終于回歸正題:“如今還是姚秀這樁案子要緊。”
她讓雲蔻給自己取了副手套,雲蔻領命聽話。這一做事,雲蔻就不哭了,别說這主仆二人還配合得極好的。
裴無忌更無語凝噎!
裴無忌:尊重、祝福!
薛凝:“對于姚娘子的死,我對兇手是誰也有些看法。為證清白,我願當衆道之。”
魏樓滿面陰冷看着薛凝,對薛凝說出來的話無半點信任。魏樓也未曾想到薛凝這般有手腕,連裴郎君都吃了虧。
薛凝:“大家且姚秀屍首,屍首前襟濕潤,隐約可見水漬,足尖有青苔痕迹,是陰濕有水之處才生有。但發現屍體的小徑四周并無水池,更無青苔,兇手是移屍至此,這裡并非姚娘子遇害現場。”
“無論是我,還是沈娘子,都是纖弱女眷,沒什麼力氣殺人移屍。”
沈萦聽到薛凝辯白之詞,心情十分複雜。
她情不自禁望向了魏樓,雖被薛凝那般诋毀,沈萦也難以相信魏樓是個惡毒之人。
裴無忌仍有幾分怒意,冷冷站在一邊,開口的是沈偃:“女子雖體弱,但若二人合力,也是能殺人移屍。”
薛凝:“屍首上衣幹淨,但下擺髒污,且有明顯拖痕。兇手是擡起姚秀上半身,令其面朝下,如此拖拽,不像兩人合抱。若一人擡頭,一人擡腳,裙擺便不會這樣髒。屍首袖子大抵幹淨,獨獨袖口是髒的,是有人以手拽肩,手臂下垂所至。若二人在前拖拽,一人抓屍體一隻手更合适,那麼屍首袖口就不會髒。”
旁人聽着薛凝推斷,越止卻望向了雲蔻。
雲蔻已尋出了手套,遞給了薛凝。
薛凝麻利戴好手帕,這次觸碰屍體,她并未聽到奇怪聲音。
薛凝想若不是幻覺,那就是要直接肌膚接觸自己才會聽到那樣的聲音。
她口中飛快說道:“口鼻處有細碎泡沫,眼下有紅色血點,初看是窒息身亡。面部脫妝,可能是浸水說導緻。”
薛凝示意雲蔻給自己遞工具,撬開姚秀嘴唇。
在場之人都瞧呆了,萬萬沒想到薛凝這個郡君居然這般接觸屍首,也不帶怕的。
雖是為洗刷冤屈還自己清名,可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更不必說薛凝這朵養在甯川侯府的嬌花何時學得這般驗屍之技?
魏樓面露惱色,又有些狐疑,他顯然不知曉薛凝竟能這般鼓搗。他飛快看向沈、裴二人,見這兩人并未阻止,也隻能不說什麼。
薛凝跪在地上,湊過去看死人嘴唇:“齒根顔色鮮紅,乃血瘀之狀,因窒息形成玫瑰齒。”
她取出小夾子,從姚秀口腔内刮出泥沙和藻類碎屑。
“死者面部浸入水中時還活着,掙紮着呼吸,水中泥土和藻類灌入口鼻之中。”
收集了姚秀口腔異物之後,薛凝又讓雲蔻戴上手套,跟薛凝合力将屍首給翻過來。
雲蔻膽小,不過既是薛凝吩咐,自也提心吊膽接觸屍首。
薛凝:“屍體前襟多有水漬,裙擺也被打濕,否則哪怕拖曳,也不會弄得這麼髒。但後背衣料領口雖是濕潤,腰下較為幹燥,不似前襟濕潤。那麼便是有人将姚秀按入水中,令其身亡。”
這般說着,薛凝拂開女屍後頸濕發,兩道明顯的手掌掐痕映入衆人眼簾!
姚秀是被一雙粗壯的男人手掌生生按入水池之中溺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