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心理防線崩潰倒是意料中事。他本便如驚弓之鳥,又想不出為何竟盯上自己,驚懼之下,隻需稍稍用些審問技巧,已足使得馬青松口。
他供認不諱,描述自己如何被師靈君籠絡,助師靈君栽贓林衍。
如果林衍沒有歸京,師靈君可能真會跟了呂方離開。但林衍偏偏回來了,又跟靈昌公主琴瑟和諧,宛如一對璧人,師靈君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但馬青卻否認自己殺了師靈君。
那日師靈君終究約了林衍,他便知曉師靈君心意未改,也隻能依計行事。雖然市井坊間将林衍跟師靈君那些狗血段子傳得沸沸揚揚,但實則林衍歸京後從不理會師靈君,也未曾有什麼瓜葛。
如今林郎君再顧月香院,必然是師靈君刻意為之。
他假扮林衍,故意讓更夫蔣五窺見,回家換衣之後,他便又潛入月香院中。
除了将林衍玉佩棄于案發現場,他還應将師靈君勒斃,将師靈君屍首給吊起來。
這才是最難的地方,馬青雖有幾分力氣,也跟人争勝打架,但倒也未曾殺過人。
殺人并不是那麼容易之事,縱有鬥毆傷及人命,那也是氣上頭才會有的事。馬青跟師靈君卻并無仇怨,反倒得了這小娘子幾分恩惠。
事到臨頭,馬青也不免心中惴惴,有些後悔手軟。
他不免想,不若勸師靈君幾句,打消師靈君這糊塗念頭。
待他潛入房中,他果然未曾窺見林衍身影。師靈君為栽贓陷害,裝腔作勢罷了。
馬青小聲喚了一聲師娘子,卻無人應答,然後他便看到師靈君懸于梁上,身軀猶自晃曳。
他吓得魂飛魄散!
未曾想這麼個纖弱女娘,竟心狠至此。
但他并未殺死師靈君,自己去時,師靈君已氣絕身亡。
馬青面上亦浮起幾分懼色:“我未想到她能狠成這樣,吓得不輕,但絕不是我殺了她。”
薛凝忍不住問:“你說你驚惶如斯,可仍替師靈君僞裝現場。”
馬青說道:“她屍首晃于我眼前,我便想起她從前跟我說話樣子,我,我不能不理會。她心思如此決絕,又,這樣死了,且我答應過她。若不遂她之願,我怕她死了都不肯饒過我。”
而且他已構陷了一半,将剩餘一半做完仿佛也理所應當。
比起殺人,這些便容易許多了。
所以他扔下那枚玉佩做物證,又将布絲塞入師靈君指甲縫。
但人絕不是他所殺。
馬青這樣喊冤,但終究不過是他一面之詞,不可盡信。
但無論如何,林衍确實受人栽贓。
事到如今,林衍是否親臨昌平坊也未可知,裴無忌令人先行将馬青關押。
薛凝當然并不喜歡林衍,也笃定林衍奉承公主并非真心。但查案之時,薛凝并不會夾雜太多個人情緒。
她輕輕咬了一下下嘴唇,然後說道:“那位林郎君雖有心攀附,但不一定殺人。旁人瞧他不順,處處針對,也是确實有之。他雖然可厭,也許師靈君的死跟他并五關系。”
她還想說,林衍縱然沒殺師靈君,但并不代表沒犯别的事。
世間之事不是非此即彼,不是說林衍這件事清白了,别的事就一定幹淨。
但裴無忌蓦然冷聲說道:“為什麼便不一定是他?一個人若要除掉心尖刺,不一定要自己動手,有時候隻需輕輕吩咐一句。師靈君混迹倡門,見識淺薄,認識的林衍還是兩年前,所以以為林衍殺人還要自己動手。兩年光景,林衍怕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林郎君,手腕自是厲害許多。”
說是這麼說,可這其中也許有裴無忌的私心。
這樁案子證明林衍清白,那靈昌公主會怎麼想?如此一來,林衍在公主心裡是再不能動搖的。裴無忌和沈偃連番遊說,甚至險些撕破臉,方才換來靈昌公主幾分懷疑。
可這樣幾分懷疑在林衍清白事實跟前,頓時變成巨大的道德愧疚。
公主會懊惱萬分,會後悔自己為何會懷疑自己情郎,從此對林衍深信不疑,再不會信任何言語。
裴無忌又怎能把這麼個案子結果端至靈昌公主跟前?
薛凝微微一默,将裴無忌心思猜估出幾分。
然後她輕輕說道:“裴少君,我雖剛剛認識靈昌公主不久,但我并不覺得,她有你所想那麼脆弱。她長于皇室,耳濡目染,應該懂得非黑即白。”
裴無忌冷笑:“你以為我是因為公主緣故,方才笃定林衍定是兇手?”
他矢口否認,說道:“我是因為直覺。”
薛凝不覺默然。
怎麼說玄隐署也是新起大夏執法機構,裴無忌理直氣壯說直覺?
薛凝就幻視無數冤案向她招手。
裴無忌深深呼吸一口氣,說道:“仔細想想,這樣的擔切确實也有些。你不也說過,有些女娘心裡十分介意,情意。”
他瞧着自己手指,薛凝不是還勸他說話要好聽些,多談談情意?
裴無忌有些煩躁:“無非是想多聽些好聽的話。”
薛凝腦子一熱,不及細想,吐槽的話已說出口:“裴少君說錯了,我意思是不單單是女子,哪怕是男子,沒幾個人天生受虐喜愛聽旁人批評自己。不必說得好似女娘就感情用事一般。”
裴無忌愕然望向她,薛凝本來蒼白面頰泛起一抹暈紅,黑沉沉的剪水瞳裡也有幾分惱意。
裴無忌本來心下就煩躁,此刻想要發火,也生生壓下來。他跟這薛娘子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總是處不來。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靜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