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哭了?”
黏着喉嚨發出的低音,帶着那生來就與衆不同的磁性,有些沉重地落在趙哇一的肩上。
順着脖頸墜落進身體裡時,又像極了遊弋鵲鸲猛然墜入荊棘。
俯沖枝葉留下了漫于心口的癢意,但由尖刺刺破喉嚨的結局,無疑是在重訴着那些不見天日的謎底。
讓趙哇一覺得難忍的,并不隻是這人說話的嗓音和語氣,更重要的,是自己做出的盡力遮掩卻被旁人揭露開來而産生的羞愧。
那人有一雙看透人的眼睛,這是趙哇一從第一次見到柏聞晔開始,就深谙不已的事情。
趙哇一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企圖吹滅胸腔中還未逝去的潮汐。
他渾渾噩噩這麼多年,為守住内心深處的高牆而赴湯蹈火。
無數次看着還未結痂的傷口再次被大力撕扯開,也隻是笑笑,撐着一口氣熬過了無數個難捱的黑暗。
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但當下,卻被一個僅僅隻是剛跨越“陌生”這一界限的人,捕捉到了皮囊下的隐沒。
這種自己并未主動卸下僞裝就被敵人窺探的感覺并不好受,趙哇一幾乎是下意識就拉開了警戒線,一種過度的應激反應如雨後春筍般勢要冒頭。
趙哇一甚至做好了自己失控之後要和對方打一架的準備。
可誰知,話音未落,柏聞晔旋即便注意到了對方慢慢緊鎖的眉頭以及空氣中那股愈發濃烈的硝煙味兒。
他笑了笑,趁某些東西還未徹底突破防線之前,給對方落了一個新的籌碼。
這是他在談判中學來的東西,但從未想過會運用在趙哇一的身上。
畢竟他們之間根本談不上有利益的牽扯。
柏聞晔不想做劣迹斑斑的商人,但他想讓趙哇一做自己的顧客。
于是,下一秒,柏聞晔微微彎腰與趙哇一平視,身體的弧度讓距離瞬間縮短到了稱得上冒犯的程度。
是堪堪碰到鼻尖的暧昧距離,卻有陣陣不合時宜的硝煙彌漫。
“不想我點明,就跟我出來。”
不同于以往總是輕佻的語氣,隻能感知到某些東西被壓得很低。
字裡行間之中,又裹挾着些許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壓迫感。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就往門口走,絲毫沒有留給趙哇一任何拒絕的餘地。
趙哇一看着對方漸漸隐去的背影,有些愣怔。
這似乎是高位者俯視衆生而命下的戒律,明明隻是輕飄于空中的傳話,卻不知為何引起一股無名的枷鎖,開始肆無忌憚地從腿根往上纏繞。
趙哇一轉身看了看遠處仍鬧作一團的學生們,在确認沒有視線注意到他這邊之後,朝着柏聞晔離開的方向走去。
陽春三月,萬物正伴着縷縷春風複蘇,歡慶網吧那砌得七零八落的石階縫裡,無數春意趕忙揭開冰雪消融的面紗迸發開來,飲着甘露與暖風,舒展出片片嫩綠色的羽翼。
趙哇一踩着那些幾乎懸空的紅磚,越過被春雨沾濕的泥濘,娴熟地從二樓翻了下來。
一瞬間的失重,而後是平穩的落面。
少年意氣風發時最愛翻騰搗鼓這世界,無論是幾條殘缺的路,幾座未開荒的山,又或是阻擋在前方的欄杆,都能成為自我遊戲裡的台階。
這種中二又帶着些許幼稚的動作在同齡人裡并不少見,但擡首撞見柏聞晔将這一切盡收眼底之時,趙哇一尴尬地抓緊了褲腿。
他本以為這人走遠了。
“現在能說了?”
柏聞晔踩在馬路牙子上,一雙眸子平靜的看過來。
他的身材本就過于修長,在人群中格外出衆,如今又踏上了一層台階,讓趙哇一不得不接近于仰視。
他們此刻隔着一條寂靜的水泥路,就這麼面面相觑。
此時,落日餘晖尚且豐盈,透過暮雲正傾瀉至兩人的影子上。而當他們失去了川流不息作遮掩,就隻能以這樣一種奇怪的方式袒懷。
在明晃晃的視線交錯之下,小心思都無處遁形。
“為什麼要告訴你。”
趙哇一有些郁悶地跑向對方,而後悄悄也踏上了馬路牙子,試圖縮短他們之間的差距。
但即使是在同一水平面,他也堪堪才到對方耳根這一現實讓趙哇一暗自惱怒。
“憑我現在是管着你的學生會長?”
對方的聲音十分輕飄地落在趙哇一的頭頂,字句的背後還帶着些若有若無的輕笑。
他們倆人就這樣并肩挂在馬路牙子邊兒,像兩盞沒有貼在一起卻又十分違和的路燈。
也像人工智能那般死闆的一問一答,誰都看不到對方眼裡的情緒。
“學生會長管的也太多了。”
“但耐不住有人非要逃晚自習,非要闖入我的管轄領域。”
被柏聞晔這麼一怼,趙哇一瞬間噤聲了。
這話說得好像是自己趕着要和柏聞晔打照面似的,趙哇一暗自腹诽道。
許久不見對方出聲,柏聞晔便微微側頭,旋即就将對方那副吃了啞巴虧的樣子收進了眼底。
他一時想笑,卻又怕對方會錯了意,于是便隻是輕輕地勾了勾嘴角。
“你不想告訴我就不告訴我吧,但是要不要做個交易。”
柏聞晔邊說邊踏步下了那層不算高的台階,将兩人原本并肩的姿态轉而變成面對面。
而幾乎是對上柏聞晔眸子的一瞬間,趙哇一又有些不可控地猛然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