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眼神恹恹地看着趴在地上、瞪着自己的少年,在他眼裡,這種小孩性子着實太過矯情。
沉穩,面對任何事情面不改色,才應該是他們未來領導人該有的樣子。而對于沒有價值人的死亡,根本就不應該成為動搖他們情緒的因素,如果這般搖擺不定憐憫衆生,那簡直就是在給競争對手留下把柄。
感情泛濫在他們的世界裡,是緻命的缺點。
“我的任務是什麼。”
柏聞晔穩住身體站起來的時候,破開的傷口都已經稍微有了結痂的趨勢。短時間内,那些在他眼底蕩漾着的情緒,全然化作了找尋不到半點光亮的空洞,好似失了靈魂,成了傀儡那般,徹底無了生氣。
如今他隻是呆滞地盯着那具已經僵直的屍體,深刻知曉這些切齒痛恨生長于無奈遍野的土壤,所以他無處遁形,也找不着突破口。
王叔大概是滿意了他這般模樣,即便是餘光,柏聞晔也清楚瞧見了這人上揚的嘴角。
“少爺你得知道,犯了事的人,擋了我們的路的人,就該處理,我們可做的是正當生意,可難免會碰上些背地裡做手腳的老鼠。”
彼時,王叔踏着他那雙锃亮得有些刺眼的皮鞋,一步一步碾着那些沾着幹涸鮮血的碎石,朝着屍體走去。
柏聞晔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
王叔舉着自己那隻帶了白色手套的左手,隻用拇指與食指的指腹,十分嫌棄地掀起了那具屍體的衣服,而投向柏聞晔的眼神裡,帶着一絲極為愉悅的狡黠。
“這種沒良心暗地裡做手腳的老鼠該怎麼辦呢......”
王叔倏然大笑起來,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他那尖銳的笑聲彌漫,落到其指尖之處,而後綻開了一片觸目驚心。
“那當然是要把他的心髒挖出來看看,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你說對吧,小少爺?”
衣衫褴褛之下,那人的胸腔部分硬生生被剖出了一個大洞,無數隻白蛆正搖曳于瘡口皮肉之處,瘋狂地朝着腹部腐肉伸展。
傷口邊緣幹涸着的血痂與猩紅麋肉無一不在昭告着這人是在生前硬生生被挖去心口一塊兒,甚至不是死亡才面臨如此折磨。
可即便指甲已然嵌入掌心,割裂冒出鮮血,柏聞晔也隻能穩住自己的身體,答一句言不由衷的“對”。
王叔又笑了,大概是覺得自己教導有方,又或者是已經開始提前幻想這事情成功之後爺爺給予他的豐厚酬勞。他脫下手套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身體因為興奮,肩膀一抖一抖的。
柏聞晔盯着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被挖去一塊。
他在心裡默念倒計時的同時,也在預測,自己要用怎樣的話術再去裝模作樣地敷衍過去,以度過這惡心不堪的試煉。
然而,柏聞晔根本就沒想到,他的任務,才剛剛開始。
下一秒,被水泥牆面遮住的暗道突然發出一陣拳腳相踢的聲音,而後三個衣衫褴褛又被綁住雙手的少年,突然被兩個保安踹到了屍體的腳下。
柏聞晔心驚,空洞神色也忘了維持,而在他眼底閃過震驚的瞬間,就被王叔捕捉了過去。
可那人非但沒有惱怒,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挑着眉毛看着他,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柏聞晔就是裝的。
“殺人這種殘忍的事情怎麼會讓我們金枝玉貴的少爺親自來呢,我們當然是得幹幹淨淨的,所以,小少爺.....”王叔的視線在三個男孩子的身上轉了一圈,而後又将目光重新投回了柏聞晔的身上,“你來挑挑,到底讓誰來幫你解決掉這個屍體吧。”
言罷,王叔笑得更張狂了些。
也算是幾經風雨的柏聞晔,在三個男孩出現的瞬間,就明白爺爺到底要讓他做些什麼了。
他突然很想嘲笑自己前幾分鐘的天真,跟個傻子一樣以為自己可以逃過一劫。
視人命為草芥的資本博弈裡,他要學會借刀殺人,更要學會轉移災禍。腥風血雨過後所彌留而下的殘局,至始至終都不在他們動手的範疇裡,而窮人的生命與名譽,不過是他們揮之即來的工具。
被剝奪利益的人自相殘殺,而坐享其成的高位者幹幹淨淨。
利用權勢威逼利誘,就能被迫讓一個窮困潦倒的人不得不為資本背負罪名,成交的金額有時候都比不上給富人擦鞋得來的小費,更甚者,仗勢欺人,一分錢也不施舍。
“你給了他們什麼好處,讓他們願意來做這個。”柏聞晔的聲音很冷,身上那股稚氣在如此喪盡天良的局勢面前,瞬間褪了大半。
而王叔依舊事不關己那般,十分愉悅地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三個少年,眼角依舊是彎着的,“如果是别的事,那威脅威脅他們家裡人不就行了,不過......”
“既然是幫助小少爺,我們當然是會給點封口費的,不然和這個人一樣翻臉不認人了,那還要抓回來也是很累的。”
“再說了,這三個小朋友可是在黑市裡應聘上的呢,他們需要錢,什麼都能幹,我們能給錢,這可是難得的,你情我願的交易。”王叔邊說邊給三個少年解開了捆在手上的繩子,好一副自證清白的虛假作态。
這三個少年看起來和柏聞晔都差不多大,但一個個都瘦骨如柴又個子矮小,衣服看起來十分不合身,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買來的,還是從垃圾裡撿來的。
柏聞晔瞧着最右邊兩個男孩總覺得有些怪異,仔細觀察那幹癟的衣服布标,才發覺這兩人一人失了胳膊,另一個又缺了一條腿。
唯一一個幹淨得多的且健全的孩子,除了身上沾了同等的媒灰之外,與另外兩人格格不入。而他也是唯一一個,在得到解綁之後,會立即轉身想要逃跑。
奈何另外兩個保安又将他抓了起來。
“媽的你們放開我,你們說好的正經幹活得工錢,我不殺人,你們放開我,我要報警!”白淨少年高聲大喊,可無論他如何掙紮,在兩個壯漢面前完全手無縛雞之力。
王叔則是笑着将他踹倒在地,膝蓋頂在那人的脊背處狠狠向下碾壓,而早早備好的黑色膠帶也遽然捂住了那人的嘴巴,隻剩悲慘的嗚咽聲徘徊回蕩在這窄巷子裡。
不一會兒,尖銳的碎石似乎刺穿了那人的胸腹,隐約之中,柏聞晔看見那人身體與地面相接的罅隙裡,緩緩漫出一片猩紅。
“少爺。”在被迫悶住的慘叫聲中,王叔擡頭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柏聞晔。
“你做好決定了嗎?”
王叔一邊同他說話,一邊加大了腿部的力量,而身下的慘叫聲也順勢變得更加滲人,“這怎麼難呢,我已經很放水了,一個瘸子,一個缺手子,還有一個對比起來過得挺好的,給他們的錢都一樣,少爺,我這不是還給你的善心留有餘地嗎?”
“這很難選?”
彼時,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白淨少年也順着王叔的話擡頭看他,身下的鮮血已然漫開一片潋滟,而目眦欲裂的神情裡也瞧不見半點清澈的淚,隻有恨與痛苦。
柏聞晔好像看到了自己。
在捕捉到那份悲恸的頃刻間,骨子裡的溫良再也顧不及脖子上的鎖鍊,他朝兩人奔去,而後那隻鮮血淋漓的拳頭,砸到了王叔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