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透過窗沿縫隙傾瀉到他身上的時候,趙哇一并未感受到半分暖意。
鐵門傳來的刺耳鈴聲搖曳不斷,陳舊生鏽的門框似乎也因這高昂的聲貝而變得崩潰不堪,抖抖索索落下一地廢屑。
常年未住的逼仄小屋甚至連灰塵都争吵着太過擁擠,可發黴的木櫃又未見任何蟲龁鼠傷。
大抵是連蚊蟲蟻獸都不願屈身于如此置錐之地。
那些從牆角旮旯蔓延而出的荊棘藤蔓裹着牆體脫落而下的粉末白灰,争相糾纏搏鬥,朝能夠窺探天光的縫隙延展。
趙哇一長久地注視着藤蔓上生出的吊詭白花,努力從迷霧之中捕捉到一點清明。
不知道是否是陽光太過刺眼,又或者是屋子裡久居的陰霾蓋住了他的虹膜,他幾乎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逐漸收縮瞳孔完成了聚焦。
趙哇一很艱難地伸展了胳膊,崎岖不平的過硬床闆為他帶來的痛苦影響正密密麻麻地散布在他佝偻着的背脊上。
酸痛之餘還捎帶了些許惆怅,趙哇一有些埋怨地望向身後那些依舊伫立的床闆木屑,試圖忽略掉身上仿若被淩遲一樣的不适感。
不堪入耳的鈴聲依舊纏綿不休,在這片彈丸之地沖撞徘徊,掙紮着要把一切喚醒那樣。
趙哇一咒罵了一聲,忍着身上脊髓于尖刺交錯縱橫的不适感,頂着鋼架闆“吱呀吱呀”的嘶吼聲,十分煩躁地翻下了床。
落地的時候,腳跟粘上了一灘黏膩,湊合着讓皮膚肌理與水泥闆難舍難分,隻是身體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這點,強硬地跨步離開以至于在空氣中撕扯出縷縷白絲。
“你媽的,你敲個門就給我好好等着,耳膜都要破了。”
趙哇一沒好氣的甩開了門,劇烈的撞擊不僅将門口的牆皮剮蹭掉了一好大塊,還将本就搖搖欲墜的鐵杆樞紐在紛揚的鐵鏽碎屑裡稍稍錯了位。
圖斯亓看着那些徹底坍塌粉碎在他腳邊兒的牆灰,瞪大眼睛之餘嘴巴也不由自主地撇了起來。
“卧槽,你媽的你住危樓啊。”圖斯亓将門口的金屬撥片往上提了提,稍側身四十五度後朝着門檐方向猛地一踹。
“吱呀吱呀”的嘶叫聲再次激烈交響,伴随着門鈴與鐵塊的劇烈顫動,險些掉落的柳丁重新歸位。
趙哇一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轉身進門後隻留了一句“你又不是沒住過”。
水泥地上各種廢品與垃圾星羅密布,趙哇一提起牆角邊纏着蛛絲的撮箕随意扒拉了兩下,勉強空出一片能夠憩息的地兒。
他将早已散架的紅木家具裡拆了一截殘肢,兩個拱狀的木塊疊加在一起,配上腳邊靜躺着的鋼闆,不一會兒就在那一隅明靜裡建起一座高塔。
無言的默契,幾乎是搭好桌子的前後腳,圖斯亓就将外賣放置了上去。
“七八年沒過來了吧,這不是一直沒人住嗎,怎麼看得像龍卷風摧毀了一樣。”
圖斯亓環顧四周仔細端摩,試圖辨析出與記憶裡重合的地方,但直到眼睛幹涸得泛出血絲,也并未捕捉到一絲,隻能铩羽而歸。
“我走之前,他們找到過這裡,大鬧了一陣,該摔的都摔了,”趙哇一一臉雲淡風輕,似乎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兒,“其實沒過多久,後面我也沒回來過了,就我們接到戰隊邀請那陣兒。”
圖斯亓咒罵了一聲之後,就沒再說話了,沉默着和打了死結的打包帶作鬥争。
他曾和趙哇一在這置錐之地居住過好一陣子,雖然生活拮據,但這裡曾經确實給兩隻流浪狗有一狹庇可遮,一點苟且裡的喘氣。
那個時候奶奶病得很重,架着呼吸機,綁着心髒起搏器,父母在外省的工地做工賺醫療費,而他沒日沒夜在學校與醫院之間奔波。
大概是眼底的深邃仿若附上一層瀝青,又大概是渺無蹤影的未來壓抑着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内瀕臨崩潰。
奶奶進了重症監護室之後不允許家屬陪床,冷清的家裡甚至讓他捕捉不到半點溫度。
在無數次被窺見深夜靜坐在河邊的圖斯亓,最終被趙哇一強硬地将他領回了家。
可笑的是,那個時候的趙哇一,是不知道第幾次被趕出了家門。
他們就像兩隻無人在意的流浪狗,在坎坷世間奔波搖擺,在每一個夙夜裡無言地舔舐傷口。
剛從回憶裡脫身而出的圖斯亓,強忍着心底的酸澀,扒拉幾口米飯之後幾乎沒有咀嚼就生生咽了下去。
看着圖斯亓難得沉默寡言的樣子,趙哇一半遮眼簾垂下了身。
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笑,“如果要感時傷懷,追憶過去的話,可能還差一個人。”
應該是三條流浪狗才對。
“我給他打電話要不,哎,你别說還挺帥的。”圖斯亓咬着鴨肉,嘴裡含糊不清。
“十年了,十年前和十年後我們仨在同一個地方,但是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也都長大了。”
一切都變了,以前是房子是好的,他們是潮濕破碎的,但現在,似乎,是他們變好了,而房子同那些悲痛渾噩的記憶一起,死在了過去。
趙哇一看着圖斯亓如此興趣盎然地高聲感慨,眼底不禁泛上了點點笑意,但針對對方的提議,趙哇一還是一口否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