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哇一看到圖斯亓如此一般悶悶不樂的神情,歎了口氣反倒安慰了回去。
圖斯亓也沒說什麼,隻是依舊那般陰雲缭繞在心頭。
倏然,趙哇一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開始震動,那劇烈的震顫仿佛生出了隐形的藤蔓,沿着桌面蔓延,攀上他的手臂。
趙哇一頗為娴熟地劃開鎖屏,連手機頁面都沒看清就接了起來。
所以當柏聞晔的聲音輕落在耳畔時,他幾乎一瞬間就漲紅了臉。
他無端又記起了兩人如今道不明的關系,難捱難言的情緒從那一個昏沉的傍晚伊始,一直發酵至如今。
“趙哇一。”
“嗯......有,有什麼事兒嗎?”明明是隔着一塊屏幕,要透過那些電流交錯才淺淺明晰的聲音,可落在耳朵裡卻又像夜畔輕語。
一字一句如鴻毛般輕盈,卻又被晚風激蕩起一片起伏的漣漪。
明明看不見對方的臉,可趙哇一還是忍不住躬低了身形。
對方有短暫沉默的片刻,隻有微微的呼吸聲傳來,雖然不夠清晰,但趙哇一還是感知到了那歎息裡的愠怒。
很淺,卻又像是克制着,在流逝的時間裡無限拉扯,直到将那些不堪墜入回海底。
趙哇一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挂在耳邊。
“搬了幾次家了?”
“三次而已。”
“而已?”
“三...三次了。”趙哇一磕磕絆絆地說着話,左手很輕地附在右手背上,生怕将對方的聲音碰着摔着了。
“上次是巫毒娃娃和帶血的紙團,這次是腐爛惡臭的屍體,那下次是什麼?”柏聞晔是聲音依舊很淡,可趙哇一依舊聽清了語氣裡難以壓抑住的情緒。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長久地沉默着。
大概是人生漫漫已經堆砌了太多諸如此類的走投無路,在遺憾斑駁的人生底色上甚至能夠清楚觸碰到無數個流浪街頭的夜晚。
“沒有家”這三個字成為常态的時候,好像一切痛苦都變得理所當然起來,也變得不再那麼讓人措手不及。
所以他頗有閑心的打趣起來,似乎糾纏着的咒罵與仇恨隻是白晝裡的浮雲,不足挂心。
“老闆的消息還真快,沒過一小時就知道了。”趙哇一扯着嘴角才堪堪露出兩聲模棱兩可的笑意。
對面沒有及時傳話,隻有微弱的呼吸,趙哇一幹笑了兩聲後還是洩了氣,閉上了嘴。
他深知自己是渾噩麻煩纏身的人,可卻又擅自奢望那些微不足道的僞裝可以蒙上柏聞晔的眼睛。
不想讓他覺得自己麻煩,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他們的一切尚且還未開始,就遭遇了諸多叵測,好似上天在警告對方自己永生永世洗淨不掉身上的爛泥。
“趙哇一。”
又是這樣,輕而軟的呼喚,卻又因足夠低沉的音調而變得不是呢喃。
“嗯。”
趙哇一看了眼身旁正迫不及待解開各種甜品盒子的手,索性起身,示意圖斯亓,自己要出去打電話。
圖斯亓用那張這腮幫子都塞滿了的臉朝他點了點頭,緊接着又扭開了剛買的氣泡酒。
趙哇一看得一陣無語,想說的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最後還是補了聲,别噎着。
便利店門打開的一瞬,那陣刺耳的鈴铛聲再次響起。
穿堂而過的凜冽寒風在門檐露出罅隙的一瞬奔騰擁進,那些塑料長簾被這份激情狠狠掀起,險些砸到了趙哇一。
耳邊還是那道,分不清進出的電子語音,那句極為荒誕的,歡迎光臨。
凜冬已至,在空氣中的喘息都能霧化成一整片蒸騰潔白的水汽。
混進那寂寥無際的夜空裡,甚至無法辨析到底是車水馬龍留下的尾煙還是歎息彌留下的形态。
電話裡也依舊是長久的寂靜,甚至耳邊高昂地車鳴仿佛下一秒就要争先恐後吞噬掉另一邊傳來的聲音。
趙哇一突然有些後悔出來了。
因為外面不僅冷,還将他尚能捕捉到的淺薄呼吸一起消磨殆盡。
“你今晚住哪裡?”
柏聞晔的聲音很低,跟依舊拂面而來的寒風有着相似的溫度。
趙哇一吸了吸鼻子,思忖半分後,還是告訴了對方實話:“今天先住酒店,後面我再找房子住着。”
“雲野市空房還挺多的,應該不難找,你别擔心。”像是怕對方不相信,趙哇一又補充了幾句。
前方緊急刹車的劇烈摩擦牽帶出了巨大的碰撞聲,趙哇一剛擡眼看去,就見兩家車主下車後扭打在了一起。
無數激烈的喇叭轟鳴好似随着潮濕水汽一同在暮色之中騰起。
逐漸圍觀聚集的人群反倒在這場鬧劇裡失了聲音,隻能聽這嘶吼與慘叫持續綿延不絕。
趙哇一就這樣呆滞着站在原地,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被那片由引擎點燃而燃起的烈焰捕捉,高舉這的手機依舊維持在耳邊。
一瞬間,他渾身僵硬。
隻剩血液裡奔騰不息的因子暗自蓄積起了一整片山巒嶙峋。
他似乎都不能辨析這震動靈魂的失措究竟是來源于眼前的災禍,還是耳邊的那句。
“你來我家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