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趙哇一沒有答話,隻是将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了一起。
因為控制不好平衡,搖搖晃晃地,甚至險些摔進浴缸裡。
“你今晚不該來找我的,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趙哇一,這是我最後一次照顧你了。”
“我們不再有瓜葛,對你,對她都好。”
水盆裡的清水已經冷了大半,柏聞晔試了下溫度,覺得太低,轉身去換了新的一盆。
這次,待他扭幹毛巾後,趙哇一沒有同之前那般乖巧地伸出手來,反倒是依舊保持着如此防禦姿态,撇頭不再看他。
“手臂。”柏聞晔語氣很淡,言簡意赅地指示着。
對面依舊沒有動靜,隻是隐約之中,趙哇一似乎在微微顫抖。
“手臂。”
依舊是有些冷漠的,重複的話語,柏聞晔眉頭緊蹙,目光不由地掃過這字詞背後的目的地。
布滿疤痕的手臂内側仍被趙哇一藏得隐蔽,似乎要用利器将胸口與肢體割離,才能再次将其重新展露于旁人的視線之下。
柏聞晔盯着那道罅隙,心裡盡然都是對自己的恥笑。
趙哇一每次不合時宜的發瘋,幾乎都是因為“李佳怡”,他從前诓騙自己還會擁有的可能性,在一次又一次觸碰到對方底線之後,應當是徹底消磨殆盡了。
在對方心中,如此非同一般的重要性,哪怕他願意乘上自己的心髒,也無法換取而來。
或許是無奈無窮無盡,又或許是摘膽剜心太過難捱,柏聞晔覺得,自己應該認輸了。
這場無休止的荒唐鬧劇,總該是要進入尾聲的。
不然對李佳怡來說,這也是一種不公平。
眼見趙哇一整個人搖搖欲晃險些摔倒也不願換個姿勢,柏聞晔終是深呼了一口氣,待自己的耐心徹底耗盡以後,換上了稍顯冷漠的神情。
他沉下臉時,一股無名的壓迫感驟然彌漫開來。
緊接着,不同于之前的輕哄,他的語氣下沉了些許,頗為嚴肅地說了一聲:“伸出來”。
不帶半點缱绻。
可能是語調太過冰冷,以至于砸到趙哇一身上時,那人猛地一顫。
柏聞晔從未用這種語調同他說過話。
于是在對方終于回望過來的眼神裡,寫滿了畏懼。
趙哇一喝醉之後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識,他能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隻是大腦的運轉實在太過于緩慢,以至于那些需要斟酌才能做出的行徑,在酒精的搗亂下,總是直截了當地身體力行。
跟在柏聞晔身後時,他起初以為是夢,可腦子裡的意識告知他,這一切都是按照着正常的行為邏輯在精确計算着的。
迷迷糊糊之中,他旁敲側擊拿到了柏聞晔的房間号,也學着聰明在暗處等那人回家。
他隻想偷偷看一眼,卻沒料到自己反應過來時已經擠進了那人的懷裡。
這是他不可避免的本能,也是本心。
在氤氲霧氣遮掩住清明的片刻時分,他任由那個醉醺醺的靈魂替代自己。
因為沒有太多琢磨,就能夠撇開那名為羞恥和憂慮的外衣,以一個荒唐的借口,再在柏聞晔的身邊停留一會兒。
可當那道猙獰的猩紅疤痕遽然闖進他的眸中時,所有虛假的缥缈薄雲,就均被腦海深處那喚作理智的思潮重新遮掩覆滅。
癡心妄想總會有被打斷的時候。
這一刻,他突然酒醒過來,甚至顧不上渾身赤裸面對着柏聞晔而産生的羞恥感,回蕩在身體裡的,隻有數不盡的惶恐與痛苦,以及他無法言說的卑劣與不堪。
柏聞晔走後,趙哇一曾經一度陷入泥潭無法脫身。
可生活還是要繼續,在不知是第幾次夢中乍醒之後,趙哇一下定決心要放下對方。
後來,他說自己不再是束于過去的一隻囚鳥,即使再深厚的感情也都會因為時間的消磨而情随事遷,七年來,他就這麼,一直欺騙自己。
直至與柏聞晔重逢,趙哇一再一次被迫看清這些謊話背後的遮掩住事實。
他也沒有不想承認。
如今他們分道揚镳,已經徹底撕破臉皮,那些美夢破碎了,徹底破碎了。
趙哇一知道,淪落至此,他無論如何都應當是要徹底放下的,所以借着酒意來找尋柏聞晔的初始目的,也隻是想溫存這最後,偷來的時光而已。
最後,最後一次。
今夜過去,他便學着徹底放下。
畢竟柏聞晔還有一個白月光要去珍愛,他不能再去打擾對方了。
他當真是這般琢磨的。
可是當對方隔着毛巾撫過那些傷疤的時候,趙哇一發現自己徹底錯了。
那些刺進皮肉裡的傷口,無論如何隐瞞,深埋着的,都是他七年來的朝思暮想,以及那些無法言說的愛意。
是他青蔥年少時捕捉到的一縷曙光,從此山高水遠,他便再也不能割舍遺忘。
年深月久,趙哇一擅自認為自己早已不再牽腸挂肚,那些過往記憶也能夠随波逐流,他瘋狂地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證明自己已經徹底放下,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本心也一同欺瞞。
可當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手臂上時,這一切可笑的自我欺瞞都被徹底曝光在太陽之下。
那些明晃晃刺在皮肉上的疤痕,毅然揭示着無數個自己編織的謊言,隻為了騙過自己,騙過每一個骨子裡還在思念柏聞晔的自己。
所以當那些遮掩被洗滌而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是自己整整七年卻依舊放不下的,血淋淋的愛意。
再次見到柏聞晔的第一眼,他就清楚地明白着,那些苦建的高牆早已開始潰爛,而統帥的軍隊也如鳥獸散。
心髒驟然疼得可怕,趙哇一尚未縫補好的盔甲又被新的冰冷字句激得幾近崩潰。
怎麼會這樣。
他看向柏聞晔的眼神裡寫滿了畏懼,大抵是怕自己癡傻不已的不堪徹底暴露,又大概是此時此刻,眼前這個漠然的柏聞晔陌生得讓他感到心碎。
即便當初惡言相向,柏聞晔也隻是溫柔地離開,可現在呢。
現在,柏聞晔好像真的被他逼到了絕路,眸中的苦楚即便有霧氣遮擋也依舊清晰可見。
趙哇一苦笑了一聲。
是他,是他親手将兩人推至深淵,真正實現了愛意永遠不見天日,眼前的這個人無論多好都永遠不會再來愛自己這一現實。
活該,他真的,太活該了。
彼時,柏聞晔看着趙哇一那突然明淨的眼睛遽然發紅,原本落到嘴邊的話語頓時哽住了。
委屈神色于粼粼波光之中悄然浮現,可對方就這麼強硬地撐着,試圖将他們都逼回身體裡去。
看着他這個樣子,柏聞晔沉默着思忖了半分,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而後放輕了聲音說了句:“對不起,是我有些着急了。
這次再去握住對方的手腕時,竟發現輕而易舉地就将那條手臂抽了出來。
這是,又乖了?
柏聞晔歎了口氣,對于自己之前态度不好再次道了歉。
緊接着,也沒再去看趙哇一的臉色,隻是力度很輕地去擦那些還未愈合的痂。
殊不知下一秒,他的手臂上,卻砸下了一顆碩大的淚花。
以及那一聲溢滿委屈的哭腔。
“柏聞晔,頒獎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