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何,腦海裡倏然出現了步枯眼底那十分深邃的淤青,蕭墨不禁抿了抿嘴。
這兩兄弟,似乎都跟不睡覺杠上了。
且多少都和趙哇一沾點關系。
“我比柏聞晔年長兩歲,且因為學院和家裡有些關系一直需要出外勤,所以一般是遇不到的。我是後來被學校邀去做短時期助教,才有一段時間能天天盯着他。”
“柏聞晔的手機是被監聽的,其他通訊設備也是,所以他拜托我幫他弄了個小型電子設備,裡面用的網絡和賬号也都是以我身份綁定的,不然他會被查。”
大概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蕭墨倏然笑了一聲,“我就記得他每天随身帶個充電設備,然後我給他的那台機器,就一直挂着遊戲直播,甚至有時候直播都結束了,他仍盯着那個界面發呆。”
趙哇一聽到這裡,臉色有些不對勁。
他向來是晚上才開始直播,因為時差的原因,也恰巧能碰上柏聞晔那邊的白晝時日。但是在戰隊起初的那段時日,俱樂部為了制造噱頭,他們有過好幾次二十四小時全程直播挑戰,除了洗漱和上廁所,連睡覺都呆在鏡頭裡。
當時圖斯亓苦叫連天,覺得陳隊是個神經病,因為根本就沒必要為空無一人的直播間折磨到這個地步。
沒有人能一直堅持看下來,大家多少總有些時段會掉人數,甚至沒有人,畢竟當時他們什麼名氣都沒有。
可是趙哇一的直播間,從開播的第一秒到最後一秒,自始至終都有觀衆,且不是偶然,一模一樣的ID,每次開播他都會在。
可是c老闆不是......趙哇一想不通。
且後來無論是巅峰還是低谷,除了他和李佳怡鬧绯聞的那段時期,那人都是一直跟個活化石一樣守在他直播間的。
等等,李佳怡......
趙哇一恍然間明白了什麼,猛地起身的瞬間,他的眼眶也一同紅了。
這種後知後覺的揭露要比當面一擊更為疾苦,思緒的尾煙僅是稍稍顯露至清明的刹那,茫然失措便糅雜進了哀毀骨立的渾噩境地裡
沿着回憶追溯卻赤腳踏進了布滿遺憾的爛泥堆裡,心想為何酡紅豔霞竟此般不合時宜地攀上拂曉,直到看向自己那已被生生挖去一塊的胸腔之時,才明白,掙脫禁锢的背後已是一片虛無。
而他心心念想的瑰寶也從未得到過半分珍重,甚至在摔進紮滿尖刺的雜草堆裡後,也滿心滿意拾着七零八落的自己,哪怕這些罅隙無法愈合。
趙哇一隻覺得疼,哪裡都疼,靈魂大抵被現實碾落成泥,而後揉進了泥地裡。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而疼痛全然剝奪了他的嗓音,隻能孑然困在這副軀殼裡,聽那些急促的喘息。
“他每天都會給你發消息,有時候幾句話,有時候長篇大論的,我第一次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談了對象,我揶揄不成,套話套出的是他喜歡的人。”
“我本來還欠嗖嗖的想調侃他也有這麼情感泛濫的時候,結果他說了一句話直接給我堵住了,我想想,他說的好像是......”
“他不喜歡我,我隻是一廂情願地說給自己聽而已。”彼時,蕭墨甚至模仿起了當時柏聞晔的語氣與神态,這種頹然重疊在一起時,趙哇一隻覺得一陣酸心。
“你記得他給我發消息,是用什麼平台麼,你能記住我的賬号是什麼嗎?”趙哇一有些着急,他身為遊戲主播經常會頂上水友的賬号,他生怕是柏聞晔發錯了人。
“就message,好像是他隻有你的這一個聯系方式吧。”
蕭墨一語驚醒夢中人,趙哇一猛地清醒過來。
“你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給我發的消息嗎,是我從開直播之後麼?”
“沒吧,他給你送完情書,剛到美國應該是一有機會就給你發的,畢竟他也得知道你的答複不是?”蕭墨其實也不确定,但是他覺着這麼想至少說得通。
哪有人告白之後隔了一兩年才看回複,肯定剛告白完就想知道結果的。
等等。
刹那間,趙哇一好像記起了什麼。
高中的時候,他連自己基本的生活都處理不了,吃飯更是有上頓沒下頓的,唯一能夠聯系他的也就隻有message了,畢竟他也隻有在網吧才能接觸這種電子設備。
那時候message還沒有改革,也沒有出現信息洩露的事情,所以定位做得尤其精确,趙哇一又想起了自己無論逃到哪裡都會被柏聞晔抓住的青蔥歲月。
那個時候柏聞晔還是能夠找得到自己的......
趙哇一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将已經半挂在眼眶旁的淚水,重新逼回自己的身體裡。
後來,圖斯亓和莊睦發現了這件事情,對,就是這樣,趙哇一覺着自己的嗓子疼的可怕。
他當年隻在為失去了排名前五百的賬号而感到悲傷,殊不知,一同失去的,還有他近在咫尺的心心念念。
柏聞晔就這般被他阻隔在外,阻隔了七年。
什麼杳無音訊,到頭來竟是自己作孽。
“我換了賬号,我為了不讓他找到我,我換了賬号......”頃刻間,淚水已然決堤,無數不盡的悲怆簇擁進了他那格外沉重的哭腔裡。
四肢跟着心髒一同止不住顫抖,趙哇一捂着自己的耳朵,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黃昏時分,夕陽迎來的猩紅穿透了層層雲藹,潑墨至趙哇一身側時,生長出了一大片赤色石蒜。
年少沒能剝落下的荊棘,終是渡過遙夜沉沉,重新栖息至同一片泥濘。
隻是輾轉至今,得以窺見天日的曙光再也無法與庸常綢缪,低啞迎不來春雪,殘缺也喚不回曾經獨屬于他的撫慰。
遺憾的伊始起源于他親手推開了柏聞晔,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他的罪過。
趙哇一已泣不成聲,即便将身體蜷縮在了一起,可潸然與傷悲也依舊被身下的明淨窺探殆盡。
蕭墨看着他這樣子,終究還是歎了口氣,蹲在對方的身旁,輕輕拍打着他的背脊。
人間何處不是遺憾呢,雖說錯付的失意尋不回一顆完整的心,可即便他如何殘破不堪,卻依舊愛你。
七年前是,七年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