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氣,不懼生死,學了些拳腳就相信自己是英雄,恨不得為天下先。”
“最後害人害己,親者痛仇者快,憑白惹人笑話。”
說這話的商陸看不清面上神色,語氣毫無波瀾,杜槿卻聽出一絲異樣。
“你說的這人是誰?”杜槿低聲詢問。
“……一個朋友罷了,人已死了,不必再提。”
趙風照常每日清晨來杜槿家學武,結束後再帶湯藥去廢礦坑,風雨無阻不敢懈怠。杜槿則每隔三五日與趙風一起過去,查看僚人少年恢複情況。
僚人少年名叫阿荊,略懂一些漢話,遇到杜槿來診治也會羞澀道謝。阿荊有一雙小鹿般清透的眼睛,長得虎頭虎腦,與杜槿差不多高矮,但實際隻有十歲,竟比趙風還小些。
“你與你叔叔在羁縻山生活,怎麼突然下山進村了?”杜槿忍不住問道。
阿荊紅了臉,“與他吵架……自己離開,肚子餓。”又想起之前的事,認真道歉,“對不起,不應該偷東西。”
原來也是個離家出走的倔強少年,怪不得與趙風十分投緣。
趙風插嘴:“那幾戶人家我爹都已送了東西,去幫忙抓藥的人也有謝禮,你不必在意。”
杜槿安撫兩句,又問起冬青蹤迹。
“不知道哇,他經常到處遊蕩,已好幾日沒見到人了。”趙風茫然,“照顧傷患的活兒他是一點不幹,平日都是我在做。”
杜槿也沒在意,便讓阿荊在此安心養傷,不要讓村中人發現行迹,完全恢複後再回羁縻山。
待到立秋,村中明顯忙碌起來。
黎州氣候溫暖濕潤,雙季稻最是常見,立秋前後正是所謂的“雙搶”時節,搶收早稻後需及時晾曬脫谷,又要立刻平整稻田、種下晚稻,時間非常緊迫。
漫山稻穗在晚霞裡泛着金黃的光,家家戶戶在田中忙碌,割稻、捆紮、搬運、晾曬,最後再用木砻脫殼。
收割後的水田也迅速變換樣子,村民架着犁耙、秧馬在田中忙碌不停,翻耕後插下碧綠的秧苗。
杜槿這幾戶新來人家隻需給晚稻插秧,時間還算充裕,便去村中其他人家的地裡幫忙割稻,得了不少感謝。
“哎呀,槿娘,你這菜園子侍弄得好。”蘭嬸這日上門,一眼就被這竹林小院的菜園吸引。
杜槿先前種下的蔬菜慢慢有了收獲,茄子、絲瓜、豇豆都已挂果,空心菜、苋菜、小油菜更是郁郁蔥蔥,新鮮脆嫩。
杜槿從藤架間探出頭,“嬸子等下帶些回去,長得太快,我們也吃不完。”說着順手摘了幾根青嫩水靈的黃瓜遞過去。
“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哪還能往家裡拿。”蘭嬸卻不收,“這是我做的大醬和醬菜,都是老家味道,嘗個新鮮。”
杜槿收下,又想起調理身體的事兒,“嬸子最近身體怎麼樣,可有進展?”
蘭嬸卻歎氣,神色萎靡,“不要了,不強求。”
聯想趙風莫名與家裡鬧翻的事情,杜槿斟酌着問:“該不會是跟阿風有關?”
見蘭嬸不語,杜槿也不再追問,拿出前些日子做的泡菜,“嬸子帶些回去嘗嘗,加了野山椒和茱萸,都是前些日子從羁縻山裡摘的,滋味新鮮。”
當晚杜槿輾轉反側,小小的屋子裡,阿鯉已睡熟,發出奶奶小小的呼噜聲。杜槿抱着懷裡熱乎乎的小東西,腦子裡如幻燈片般不斷劃過曾經的場景和對話。
倏然間靈光一閃,杜槿猛地坐起。
商陸側身疑惑:“怎麼了?”
杜槿壓低聲音,生怕吵醒阿鯉,“我好像明白趙家的問題了。”
商陸右臂枕于腦後,微微歪頭,眼帶疑惑。
“他們家三個孩子,年齡差距很大不說,名字也奇怪。風、林、山,怎的中間偏少了一個?”
“也許這孩子意外去世了,蘭嬸想再生一個孩子彌補遺憾。估計趙風與那孩子感情深,或者那孩子出事與趙風有關,他才反應如此劇烈。”
杜槿托腮思索,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又推推商陸,“你說呢?平日裡可有聽方平叔說過什麼。”
商陸直接了當,“趙家原有個老三叫趙火,去年路上被拐子拐走了,不知生死。”
“什麼!”杜槿震驚。
“他們在沅州見到你時,想到了自己同樣被拐走的兒子,這才堅持相救。趙火被拐前是與趙風在一起,那小子很是自責,說日後定要把人找回來。”商陸十分了解。
“所以,趙風才對于他娘生孩子這麼抗拒,覺得是替代趙火?”見商陸點頭,杜槿喃喃道:“怪不得當初趙風對我很是不滿,估計也是覺得他娘在尋趙火的替代品吧。”
真相大白,杜槿感慨萬分,趙家丢了孩子十分痛苦,自己卻因此與趙家結緣。思索半晌,杜槿突然意識到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商陸冷靜道,“趙風自己與我說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卻不與我說?看我每日在此抓耳撓腮地猜測?”
商陸默默轉身試圖裝睡,但杜槿的拳頭已落在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