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村口祠堂外曬藥場已架起八口陶甕。
杜槿将手邊草藥分作四堆,轉頭對竊竊私語的婦孺們道:“今日咱們先學這四味火制之法,煅煨炙炒,各有千秋。”
“以炒為例,可以炒黃、炒焦、炒炭,也可加如土、麸、米等輔料同炒。而炙法又分為蜜炙、酒炙、醋炙、鹽炙等,适用于不同藥材。”
李蔓娘咋舌:“可比炒野菜講究多了。”趙林林不解:“直接洗淨曬幹不成嗎?為何還要弄這麼多法子。”
杜槿溫聲解釋:“炮制目的或是生毒熟減,或是提高藥性,有的炮制手藝甚至能使藥材脫胎換骨,改變原本歸經。”她輕點木案上的陶罐碗碟,“如酒炙可引藥上行、活血散寒,醋炙專入肝經,鹽炙則可達下焦、增補腎經,功效各不相同。”
“千錘百煉,方可成藥。”
衆人雖聽不懂藥理,但也明白這炮制手藝的重要性,都收起那玩笑心思肅然傾聽。
杜槿仔細介紹這次收獲的各類草藥,又一一示範藥刀、藥碾、杵臼、藥鍋等炮制工具的用法。待婦孺們熟識上手,她又取了一撮荊芥穗置于藥鍋内,開始文火微炒。
趙林林先前已跟着杜槿識了不少藥理,便自告奮勇接過藥鏟。杜槿緊盯藥鍋:“藥香發澀了,或許日後換松枝更好。”旁邊立刻有人記下。
衆人紛紛上手嘗試,學得極認真。唯有李阿奶一時貪快,将荊芥炒得焦黑,得了蔓娘不少埋怨。杜槿灑了些清水上去,笑道:“無妨,等會兒取出晾幹吧,這荊芥炭可是味止血良藥,也不算浪費。”
一番觀察下來,最細心巧手的還是那寡婦姜氏,做事不急不忙,細緻入微,收拾出的藥材幹淨齊整,得了杜槿不少誇贊。她寡居多年,獨自撫養孩子,少與外人打交道。這次為了補貼家用出來做活兒,還得了認可,心中喜不自勝。
不到半月,青山村衆人已學會了基礎的藥材炮制手藝。其中趙林林和姜氏最為出色,一人專攻火制,一人負責水制,清洗剪切、蒸煮浸泡,日日都頂着日頭在曬藥場中忙碌。
殘陽将祠堂的青石闆鍍成金紅,陶甕和藥鍋升起的青白煙霧蒸騰而上,院中熱浪滾滾,彌漫着蒼術和艾草的清苦藥香。
十來個婦人戴着粗布手套,頭包布巾,将赤芍、丹參等草藥清洗分揀後放入陶甕。孩童們穿梭于藥架間,吃着山楂果和甘草糖打鬧,又被燒火的老人笑着拍打。村中青壯赤着膀子扛起三摞竹匾,蒸透的藥片在匾間簌簌滑動,泛着琥珀色的光。
送柴火的隊伍推着獨輪車從後山綿延而至,新劈的松枝還沁着脂香,車轍在曬場壓出兩道赭色溪流。
祠堂西屋如今已充作藥房,大大小小的木櫃抽屜貼着黃麻箋,藥匾、藥簍在一排排木架上碼放整齊,炮制好的藥材按四氣五味歸位,看起來賞心悅目。
杜槿正在藥房中仔細查驗藥材成色,又默默計算柴薪損耗,思索合适的賣價。屋外傳來趙林林的呼喚:“阿槿姐姐,莫裡正來了。”
莫裡正面色愁苦進屋:“杜大夫,這藥材何時能賣?村中有十幾戶人家交不上糧稅,今日縣中戶房的官爺們又來催了。”杜槿掀開竹簾:“交稅時限可否寬限?如今已制出不少藥材,隻是去黎州販賣少說也要半月。”
莫裡正點頭:“在中秋前繳上就成,否則會罰三個月苦役。”杜槿揚眉:“無妨,來得及。”辛苦數月,如今也該到收獲的時候了。
十日後,黎州城。
時隔半年再入黎州,城中各處坊市屋舍依然繁華如錦繡,杜槿的心情卻與之前截然不同。
前一次風塵仆仆、前路未蔔,憂慮不安萦繞心頭,今日則攜着數車珍貴藥材,野心勃勃,隻望做筆大生意。
這次村裡走商的隊伍也是十餘人,在山中受傷的何粟等人沒來,趙方平、姚康、孟北幾人則成了隊伍的主力。不同于最遠隻去過青陽縣的其他村民,趙方平他們由南至北行了千裡路,見識豐富,膽子也大,一路走來頗得村民佩服。
衆人先到客棧落腳,闆車牲口就拴在後院裡。商陸選了能直接看到院子的房間,又安排兩人一組看管貨物,每兩個時辰便輪換一次,時時不離眼。
這黎州城比上次熱鬧多了,路上行人漸多,各式招牌挂布迎風招展。沿着城中青石闆街巷蜿蜒前行,兩側粉牆黛瓦爬滿紫藤,間或探出幾枝絢爛山茶。
轉角處,一株蔥郁合歡撐開翠蓋,樹下的茶肆正煮着新采的普洱,茶香沿着街巷氤氲漫開。
街邊有不少面食鋪子、幹果蜜餞鋪子、香燭裹頭鋪子,店家都在門口招呼吆喝。杜槿随意挑了幾家進去,發現有些鋪子裡竟配了可以送貨上門的送力人,還支持賒銷和分期,甚至還有類似禮券性質的紅票。
杜槿暗自咋舌,沒想到這州城商戶做生意的法子已如此成熟。原本還想借前世記憶在黎州弄一套商業模式來,現在看真是自以為是,小看了古人智慧。
“咱們先帶些貨去那梁氏藥鋪裡看看?”趙方平按捺不住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