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城中閑逛了半日,也路過好幾家藥鋪醫館,杜槿卻連門都不進,不少人都心存疑惑。
“不急。”杜槿思索,“出來談生意要講究排場,讓别人摸不清底細才好。一群村夫貿然上門,店家也隻會當成鄉野間的零散生意,可賺不到大錢。”
莫大嶺似懂非懂:“杜大夫的意思是?”
梁氏仁愛堂。
下晌店裡沒什麼來客,夥計正伏在烏木櫃台上打盹,秤盤上的銅鏽比藥渣還厚。櫃旁一隻狸奴伸了個懶腰,爪尖撥弄着滾落的柏子仁,鋪子裡滿滿艾草混着丁香清苦又馥郁的味道。
滿牆檀木抽屜錯落如棋局,屜面貼着泛黃的藥名箋,蠅頭小楷已有些褪色。
那夥計被推門銅鈴聲驚醒,抹去嘴角涎水:“客官,需要些什麼?”
“店家,你們這兒可有七葉蓮?”一個年輕女娘快步進店,身着天青色妝花緞裥褶裙,單髻上戴着茜色絨花,膚白如雪,杏眸靈動,讓人眼前一亮。
女娘身後跟着兩個布衣男子,雖是小厮打扮,衣料卻是細葛,針腳齊整,顯是體面人家使喚的。三人進門時步履穩健,既不張揚也不寒酸,恰似城中殷實商戶的模樣。
夥計心道來了個大客戶,陪笑道:“有的有的,小娘子這邊請。”
杜槿仔細端詳夥計拿來的七葉蓮,面露難色:“這株品相倒還成,隻這根須與我先前見過的略有不同,顔色偏白,想來是河邊生的?”
夥計明白這是練家子:“正是從北邊洪州收來,那裡湖水河水多。”
杜槿搖頭:“這七葉蓮喜陰,要長在那高山深谷的山泉旁才好,根須黃白,藥性最佳。”便放下藥盒似要離開。那夥計連忙作揖:“小娘子且慢,這七葉蓮雖不如您所說,但藥力也夠用了。我家給城中各處醫館供貨,從不曾出過岔子。”
杜槿掃視一圈:“你家給城中哪些醫館供貨?”不等夥計回答,目光移向褪色的名箋和銅鏽秤盤:“估摸着也沒有幾家吧!”
那夥計神色有些尴尬,忙将狸奴掩到身後:“隻是最近……少了些。如今正值初秋,風寒中暑之人少了,藥材銷路自然沒先前那麼好。”
杜槿沉吟:“風寒?說起來已經立秋,天氣轉涼,倒需要提前準備對症之藥。夥計,勞煩再拿些小柴胡來。”
那夥計忙拿來一盒柴胡,心想:這小娘子帶着些北方口音,官話不太标準,莫不是北邊哪家藥行的千金跑來南邊收藥?
杜槿挑揀一番:“你這是都是南柴胡呀,還得是北柴胡更好。”夥計忙解釋:“小娘子說笑呢,我們黎州附近哪有北柴胡?”杜槿又搖頭:“先不談這南北之分,柴胡一味,和解退熱宜生用,疏肝解郁宜醋炙,你家可有炮制好的醋柴胡?”
夥計語塞,苦笑拱手道:“小娘子稍待片刻,我去請東家來。”
不多時,夥計就從後堂裡領着一清瘦男子過來。這中年男子三縷短須,神态平和,叉手行禮道:“小娘子有禮,在下仁愛堂梁英。”杜槿側身盈盈還禮:“小女子家中姓杜,叨擾梁東家了。”
梁英已從夥計處知曉方才事宜,對那醋炙柴胡十分感興趣:“杜娘子,我們從未聽說過醋炙柴胡,不知是有什麼說頭?”
杜槿也不怯場,就這南北柴胡炮制之法侃侃而談,引經據典,一看就是家傳的藥理。梁英又追問,見這小娘子也有理有據地答了,便打消了心中疑慮。
“杜娘子家學淵源,倒教我有了不少收獲。”梁英誠懇道。
“不敢,說實話你家該換換貨源啦!前日去惠民坊……”杜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捂住嘴,杏眸一轉:“算了,今日耽擱你時間了,多謝梁東家。”
梁英忙追問:“可是那壩亭榜的惠民坊熟藥局?敢問杜娘子,是在他家見着了醋炙柴胡嗎?”
杜槿眸光遊移:“沒有沒有,梁東家誤會了。小女子先行告辭,日後有機會再與東家合作。”梁英待要追上,卻被她身後倆長随阻攔,隻好目送這三人快步離開。
夥計道:“東家,難道惠民坊真的有新貨?”
梁英在鋪子裡踱步半晌,對那夥計道:“明日你去惠民坊瞧瞧,他們是在弄什麼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