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讓他問。”一個少年從屋裡探出頭,“梁東家,你若是不放心,日後來青陽縣青山村尋我們便是。”
這少年口音奇特,雖穿着漢人衣服,但擡手時露出了腕間銀鈴,腰側墜着刻花竹筒,與常人迥異。又想起商陸那雙灰藍色眼眸,梁英似乎明白了什麼,興奮得雙手顫抖,面上隻作不知。
待送走梁英,躲在屋裡的衆人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沖到院子裡。
“成了?賣了多少錢!”“為啥隻賣三車,另一車也沒人預定啊!”“你小子,口齒倒是伶俐多了。”這句話卻是對阿荊說的。
“噤聲。”商陸示意衆人回屋再說。
屋内,杜槿正将妝花緞的襦裙小心疊好。孟北咋舌道:“确實要收好,這幾身衣裳竟花了六兩銀子,我還是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裳!”姚康搖頭:“可不止!那腰帶皮靴忒貴,還是商郎君用毛皮換來的。”
杜槿笑道:“先敬羅衣後敬人,若沒有這幾身衣裳,那梁東家可不會如此看重我們。”
商陸抱臂靠着牆:“都是山裡獵來的毛皮,又沒本錢,算不得什麼。”
趙方平十分歡喜:“銀子花光了,但這出戲演下來,那藥鋪掌櫃摸不清咱們底細,還以為咱們的貨多搶手哩!”
杜槿點頭:“正是如此。平白送上門的東西不會有人珍惜,若想端起架子,正要這樣藏着掖着才好。剩下那車藥材我們再找城中其他藥鋪,遮遮掩掩地零散賣掉。”
莫大嶺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城中各家藥鋪本都有固定的貨源,咱們很難插手,因此才在梁氏仁愛堂面前演這麼一出戲。”
趙方平恍然:“借着仁愛堂的名聲,咱們再去找其他藥鋪合作也便宜得很。”
杜槿點頭:“仁愛堂如今生意蕭條,他們東家更容易上鈎。”
“說起來,為啥要特意喚阿荊來?”姚康有些不解。阿荊正滿臉好奇地望着衆人,見有人提到自己,又神色懵懂地躲到杜槿身後。
“阿荊就是來讓梁英安心的。”杜槿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給了個鼓勵的眼神,“梁英也不是傻子,做戲也得做足才行。在他心中仍有懷疑的關鍵時刻,咱們就需要阿荊出場了。”
“羁縻山的神秘部族,能從深山中帶來珍惜草藥,物美價廉,說不定還有異族秘方。拿下這條貨源,定能讓仁愛堂在黎州城衆多藥鋪中脫穎而出、重振旗鼓——多大的誘惑。”
“他們會不會向官府告密?畢竟百越僚人……”姚康心有疑慮。
杜槿失笑:“可别小看商人逐利的心思,他告密又能有什麼好處?衙門能給他獎賞?相反,梁英一定會拼命保守這個秘密,恨不得全黎州隻有他一個人知曉。”
衆人低頭思索,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其中利害。
“杜大夫真是神了!”孟北雖然早知道杜槿聰慧過人,但這一遭還是讓人大開眼界。
衆人紛紛拍手稱贊,拜服于杜槿這番謀略之下。原本是一群無頭蒼蠅似的鄉民,在黎州城兩眼一抹黑,還擔心被城中藥鋪壓價,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仁愛堂追着搶着要合作的神秘勢力。
商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刀柄,目光追随杜槿落在阿荊發頂的手。他驚歎于她的缜密心思,又不禁為她遺失的記憶惋惜,心中慢慢泛起難以言說的悸動。
就好像是他夜巡時射出的鳴镝箭,明知該緊盯箭矢落處,卻偏要追逐那抹銀光在月下劃出的身影,怎麼也移不開眼。
次日,商陸等人押着貨物如約來到仁愛堂交貨。待确認貨物交接無誤,收了錢款,梁英也不怵商陸冷臉,貼過來又是一番寒暄誇贊。
“郎君,你們可有過所和市籍?”梁英随口問道。商陸皺眉:“過所自然是随身帶的,市籍是指?”
梁英得了好貨,也樂意解釋:“若是同鄉野人家收些草藥,自然不講究什麼市籍。但若是想将這草藥生意做大,還是要去官府申領市籍才成,日後你們給各地藥鋪醫館供藥也穩妥。”
商陸面上不動聲色:“曉得了。”
三車藥材賣了一百多兩銀子,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規則,進山采藥、清洗炮制、出門走商的人都有分潤,每個人少說也有三兩。
杜槿直接做主:“黎州城糧價比縣裡便宜,咱們幹脆拿這批銀子買糧如何?”莫大嶺點頭:“一鬥三十錢,買了糧不僅夠繳秋稅,後半年的口糧也有了。”
買糧後剩下的零散銀子,杜槿先分了一部分,由大家自行去城中花銷。
趙方平先到彩帛鋪裡買了細布和絹花,又拐去糕餅鋪帶了一包糖糕。孟北則十分務實,徑直去糧鋪裡買了不少雜糧豆子。姚康卻摳摳搜搜,隻買了些針頭線腦的小玩意兒:“攢錢呢,我娘子說要修屋!”
杜槿戳戳商陸的後腰:“陸哥,陪我去瓦子逛逛吧。”
商陸僵在原地,似乎有些無措:“瓦子?”杜槿見他耳尖泛紅,故意踮起腳尖湊近:“聽說東街那家蜜餞鋪子是極好的,咱們一起去嘗嘗他家的果脯。”
她仰着臉,杏眸裡盛着細碎的日光:“走嘛!”
商陸喉結滾動,想說市井過于喧嘩,又想說留在客棧看守貨物,可對上她狡黠的目光,所有推拒都化作一聲歎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