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一僻靜處,花燈稀稀拉拉,也沒什麼行人,幾人便停下步子。那青年見杜槿商陸二人舉止親密,讪讪道:“原來你們認識……方才得罪了。”
杜槿掩口笑:“這是我夫君,你可打錯了人。”
那長身青年一雙棕珀色虎目,眼神清亮,飛眉入鬓。雖面容稍顯稚嫩,但身形健壯,一根皮繩将頭發高高束起,是個英姿勃發的俊俏少年郎。
青年叉手道:“我正追這跛子,錯将兄弟認成賊人同夥,實在對不住。”又連連作揖。
雙方通了姓名,原來青年名喚林聽,自稱是涿州人,同村有女娘被陳跛子拐走,便一路追查到此。
“此人與那洪幫有勾結,專做那販賣人口的惡事,不知道害了多少婦孺,萬不能留!”林聽唾道。
“洪幫?”杜槿疑惑。商陸回答:“是一盤踞于洪州的市井幫派,掌着當地漕運,常做些黑白通吃的勾當。”說着用刀柄拍打陳跛子的臉:“說吧,你是從何處将我妻拐來!”
那陳跛子嘴上得了自由,慌忙求饒:“兆京,兆京!”
商陸神情恍惚了一瞬:“凜國京城……”身形一晃,又厲聲道:“從何人手上拐來!”
陳跛子哭爹喊娘:“别打!别打!這位小娘子不是我拐來的!那時兆京城亂得很,我也是逃命,路上見她獨自一人,這才好心收留……”
“收留?颠倒黑白的惡心東西。”杜槿冷笑,“既然不知我家人是誰,那你這條爛命也不用留了。”商陸應聲拔刀出鞘,刀刃在月下閃着森然寒光。
陳跛子吓得咚咚磕頭:“小娘子饒命!真不是拐騙!你那時是個傻子,話都不會說,與現在完全不同!要不是我帶上你,早就餓死了。”
林聽一拳砸上去:“還在狡辯!你從兆京不知拐了多少女人孩子,那些人都去哪兒了!”商陸聽到這話,咔咔兩聲卸下陳跛子的膀子,又将他面朝下摁進河裡。
林聽道:“杜娘子,你對一同被拐之人可有印象?或許其中就有我家人。”杜槿心有歉意:“我先前一直渾渾噩噩,還是在沅州路上摔到頭,才慢慢清醒,确實毫無印象了。”
林聽又逼問陳跛子。他正從水裡被拎起來,鼻青臉腫,涕泗橫流:“路、路上人走散了,到沅州前就全散了。”
杜槿嗤道:“原來到沅州前就全賣了,隻我一個傻子賣不出去,幹脆扔路邊了對吧?”恨恨踢了兩腳,“結果後面見人不傻,覺得虧了,幹脆推河裡淹死?”林聽一腳将他踹進水裡,棕珀色眼眸裡浸着滿滿怒火。
商陸将刀架上陳跛子脖頸:“在兆京何時何處帶走她的,身上可有信物?”陳跛子竹筒倒豆子一樣哭嚎:“去年秋天,九月、或者十月!就在兆京宣化門外,惠民河,一座橋邊上!沒有什麼信物……”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還有、還有本書,一直在她身上,我沒拿走!”
杜槿同商陸對視一眼:“應該就是那本《太平惠民方》,想來是我家人留的,後面也一直帶着。”
商陸又逼問了幾句,再沒什麼有用信息,便示意林聽換人。林聽冷笑一聲上前,繼續将陳跛子摁進水裡,語氣森然:“你最好記性好點兒,記得手上每個人是何時、何處、賣給何人了。”
杜槿帶着阿荊尋到河邊一家飲子鋪,買了冷元子和荔枝水坐下吃着。不多時,見商陸和林聽從河道暗巷裡出來,杜槿笑道:“可有收獲?”
林聽叉手:“倒是有了些線索。今日多謝二位,我這就要去尋人,日後有緣再見。”商陸正要還禮,這青年已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倒是個妙人,性格沖動但頗有俠氣,行事毫不拖泥帶水。”杜槿誇道。
商陸卻别過臉去,喉結滾動了下:“嗯,槍法也好得很。”聲音悶悶的,像揉了團濕棉花。
杜槿聽出一絲酸味兒,忍不住輕笑:“怎麼,方才也沒給你喝醋飲子啊,怎麼酸裡酸氣的?”商陸不語,隻快步到桌邊坐下,端起杜槿面前的荔枝水一口喝淨。
阿荊舉着鯉魚燈玩耍,絲毫沒注意這邊暗流湧動。
商陸側着頭,默默摩挲着瓷碗邊緣,灰藍眸子竟漾起一絲委屈,背後仿佛耷拉着一條濕漉漉的尾巴。
杜槿失笑,怎麼還委屈上了?順勢揉了揉他發頂,如安撫一隻委屈的大犬:“槍法再好也打不過你嘛!況且咱們陸哥比他有俠氣,人俊心善,路上還收留可憐孤女……”
認真誇了幾句,商陸眉頭才慢慢舒展。瞧見他耳尖泛紅,杜槿又從袖中摸出顆蜜漬梅子塞進他嘴裡:“嘗嘗?這可不酸,甜得很呢。”
“……嗯,甜。”男人木着臉,唇角卻怎麼壓也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