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來勢洶洶如山倒,我已試過多種藥方……”
衆人圍着柏梁時,杜槿默默到榻邊,打開藥箱查看崔老爺情況。旁邊的小厮正要阻止,卻被跟進來的谷雨攔住。
細細把過脈,又查看了舌苔瞳孔,杜槿沉聲問道:“你家老爺什麼時候發的病,症狀如何,速速同我說清楚。”
“這位是知縣大人請來的杜大夫,你仔細答話!”谷雨豎眉道。
那小厮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早已吓破了膽,又被谷雨一番呼喝,忙竹筒倒豆子似的講出來。
“老爺發病、發病是一個月前!開始是惡寒,頭重身痛,五六日後就發高熱,面色赤紅,口渴不已。”
“五六日後高熱?”杜槿思索,“便溺如何?”
那小厮愣了半晌才回話:“起初沒什麼異常,十餘日前開始便血。”
杜槿繼續追問這一月的症狀和飲食細節,又檢查旁邊的藥渣,心裡有了想法。
“……所以崔大人已油盡燈枯,如今隻靠老參吊命,二位還是節哀順變,盡早準備後事吧。”柏梁被追問許久,已有些不耐。
卓氏跪地痛哭道:“老爺,老爺!你怎可抛下我們孤兒寡母啊!”崔老夫人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椅上,衆丫鬟小厮也不住哭泣,房中哀聲遍地。
一衆哀嚎聲中,杜槿平靜的聲音從内室傳出來:“慧娘,再取些參來。”
崔靈慧眼中猛地迸發出希望,快步沖進屋:“槿娘,你可是有辦法?”
杜槿拿出針具:“我先用回陽九針吊住命,或許有救。”
柏梁見是一年輕娘子,怒道:“你是何人?人命之事,怎可如此草率?”杜槿神色奇怪:“柏大夫,你也知道人命關天不可草率,怎麼還能有如此明顯的錯診?”
柏梁鎮定道:“荒謬!行醫嚴肅之事,你是哪裡來的村婦,怎敢在此大放厥詞!太夫人,還請您将此人逐出去,免得驚擾家中女眷。”
杜槿看向柏梁,眼神十分銳利:“柏大夫都已承認無力回天,怎麼還想阻止同行施救?未免過于剛愎了。”
崔靈慧緊握杜槿雙手,淚流滿面:“槿娘,我父親……可是還有救?”柏梁正要說話,卻被崔老夫人手中檀木杖的重重頓地聲打斷。
“杜大夫,請你來說!”
衆人皆屏息不語,杜槿叉手道:“老夫人,這位柏梁大夫我倒是略有耳聞,錯診之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還請老夫人明鑒。”
柏梁怒道:“鄉野村婦,血口噴人!你可知崔大人所患乃是瘴虐中的正虐之症,老夫家傳之柴胡截虐七寶方,正是針對此症的奇藥!”
杜槿平靜道:“正虐?柏大夫,請問這正虐有何症狀?”
“哼,瘴虐之症因蚊蟲傳染,寒熱交替,頭痛汗出,脈象弦數,與崔大人病症均相符。”柏梁冷笑撫須。
柏梁身邊一年輕男子喝道:“你這村婦怎麼連病理都不知曉,趕緊歸家去,莫要在此糾纏!”
杜槿不為所動,并不與此二人争辯,隻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燒過,并指輕撫尋找崔老爺身上穴位。那小厮十分有眼力見兒湊上來,幫着掀開被子、搬動肢體。
杜槿倏地将銀針刺入啞門、勞宮、三陰交諸穴,撚轉數周,針尾微微震顫如蜂鳴。
柏梁轉身向崔老夫人道:“太夫人,針灸之事非同一般,此婦不通醫理,恐對崔大人有礙。”
崔老夫人面色鐵青:“杜大夫說得沒錯,既然柏大夫已無力回天,就請到一旁歇息吧。”柏梁無話可說,隻好退到旁邊,陰測測地盯着床榻,任由杜槿施針。
待九針取完,杜槿又将新送來的參片給崔老爺含住,才起身道:“方才柏梁大夫堅持這是瘴虐,我全然不認同,原因有三。”
她掀開崔老爺眼皮:“瘴虐目赤如鸠,如今瞳仁泛黃,乃濕濁上侵之狀。眼瞳有異,此為矛盾之一。”
“瘴虐确有脈象弦數,但崔老爺脈象非弦,指下如棉裹珠,當為濡脈。脈象不符,此為矛盾之二。”
“崔老爺初時先有寒症,五六日後方有高熱,而瘴虐則為寒熱休作、每日間隔發作。時間相錯,此為矛盾之三。”
杜槿擲地有聲:“崔老爺所患絕非瘴虐,當為濕溫症!”
柏梁鬓角滲出冷汗,反駁道:“眼瞳脈象皆有變化可能,怎可妄下定論?況且老夫從未聽聞這濕溫之症,真是荒謬至極!”
杜槿面帶嘲諷:“哦?柏大夫竟然從未聽聞,那你又是怎麼拿出的柴胡截虐七寶方?”
“此二事有何關聯?不知所言!”柏梁怒而甩袖。
杜槿不慌不忙從藥箱底拿出一本醫書:“這是《太平惠民方》,詳細記載了濕溫症與瘴虐,其中正有柴胡截虐七寶方。”
“前些日子,我因擔憂縣中安危,寫下此方與瘴虐診治要點,送至縣衙。”杜槿将醫書交由崔老夫人:“書中所載藥方正是崔老爺所服之藥,甚至連配伍數量都一般無二,還請老夫人核驗。”
“敢問柏大夫,這《太平惠民方》何時竟成了你家傳之物。若是你家傳,又怎的連濕溫症都不知曉?”
“錯診病症、誤人性命、搶占藥方,柏大夫,如你這般人品醫德俱差的大夫,真是世間少見!”
“你不思反省,反而因為擔憂自身醫術被嘲,阻止同行後輩看診,甚至置崔老爺性命于不顧,居心險惡,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