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梁雙眉倒豎:“真是血口噴人,毫無底線!”他又轉向崔老夫人,拱手道:“太夫人,此方是我家傳,更從未聽說過信件之事。為救縣中瘟疫,鄙人早已将截虐藥方公之于衆,她定是那時得到藥方,特意僞造了醫書來诓人!”
崔靈慧反駁道:“難道她能提前知曉今日之事,特意帶來醫書與你争論?”
“正說明此婦心思深重,早已做好準備,隻是恰好今日用上罷了。”柏梁冷笑,“哼,說不準連進崔府之事,都是她處心積慮經營之果。”
“師父,我想起來了,怪不得此婦如此面熟!”柏梁徒弟馬自新恍然道,“她先前經常來咱們醫館賣藥,多是些茯苓葛根之類的便宜藥材,每次頂多換得一二兩碎銀子。”
“呵,原來是個賣藥賺錢的村婦。鄉野藥婆,也敢言醫?太夫人,此人絕不可信,還請速速驅逐!”柏梁自覺拿住了杜槿的把柄,十分得意。
杜槿平靜望過來:“多次賣藥,不正說明我識得藥理?我們鄉村大夫平日裡很少收診金,賣些藥才補貼家用怎麼了?”
“難道賣一次藥,我便會忘記一個藥方?想來柏大夫深谙此道,故而以己度人吧?”杜槿話音剛落,崔靈慧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又連忙收住。
柏梁被氣個仰倒,差點說不出話來。
崔老夫人拐杖重重頓地:“杜大夫,你既如此肯定我兒是濕溫症,可有依據,當如何醫治?”
杜槿叉手道:“太夫人,濕溫病乃傷寒腸熱病,因而發病十日後會有便血,與崔老爺症狀相符。除方才所說的脈象、瞳仁和發病進程外,玫瑰瘡也是一大特征。”
那小厮輕輕側過崔老爺頭顱,露出頸間小小的一片紅色丘疹。
杜槿道:“濕溫症濕氣過多,陽氣過重,因而面部頸部常發玫瑰瘡,這是瘴虐不曾有的症狀。如今崔老爺濕熱蘊毒、彌漫三焦,可用滑石黃芩湯一試,并内服甘露消毒丹。”
“柏大夫,你先前是否錯診,如今先不做定論。”崔老夫人嚴肅道,“但既然杜大夫說可治,便先按她的方子來,你速速去抓藥,切不可耽誤!”
柏梁無言以對,隻好先躬身應下。
待杜槿寫下藥方,馬自新一目十行,小聲道:“甘露消毒丹裡需一味石菖蒲?咱們鋪子裡沒有這藥。”
杜槿道:“石菖蒲乃此方中化濕辟穢必備之藥,不可替代。”
馬自新看了眼自家師父,解釋道:“但是縣裡的村落山野間也不曾見過石菖蒲……”
崔老夫人速道:“柏大夫,勞你去城中其他醫館藥鋪問問此藥!周氏、陳氏二人同去,協助柏大夫!”屋内兩位嬷嬷躬身應下。
說是協助,恐怕也是對柏梁起了疑心。
柏梁含恨離開,陰鹜的視線一直黏在杜槿身上,仿佛在盤算着什麼。杜槿也不慣他,迅速擡眼瞪了回去,又沖着他默默做了個口型。
“老、畢、登。”
崔老夫人道:“杜大夫,此番……多謝你了。”
杜槿忙轉身還禮:“老夫人,救命之事不敢說絕對,我定盡力相救。”崔老夫人沉聲道:“無妨,既然知曉此病不是瘴瘧,至少能用上對症藥材。”
“槿娘,若是一直找不到石菖蒲可怎麼辦?”崔靈慧焦急詢問。
杜槿思索:“我先用滑石黃芩湯,再輔以薄荷黃連清熱化濕,也可緩解症狀。但長遠來看,此方非石菖蒲不可。”
崔老夫人道:“實在不行,便派人去黎州采買!”
“太夫人,如今瘟疫嚴重,恐怕黎州道路阻斷……”素梅擔憂道。
衆人陷入沉默。
杜槿沉吟片刻:“若是實在無處采買,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青陽縣衙。
崔知仁正為防疫之事焦頭爛額,突然接衙役禀告,言崔氏家主崔緘病重,危在旦夕,崔太夫人邀他速來府中。
他想先召柏梁來問話,卻怎麼也找不到人,隻好自己先行前往。
崔緘出身信州崔氏旁支,原為正四品禦史中丞,族中多人在朝中擔任要職,頗有威權。數月前,崔緘因卷入洪州貪墨案遭到彈劾,又逢老父病逝,便順理成章丁憂回鄉,算是逃過一劫。
崔知仁則與崔氏毫無血緣關系,作為平民出身的三甲同進士,若是沒有其他門路,知縣一職應當便是他官場生涯的頂點。為了博個前程,他借着同姓之宜強行巴結上崔緘,又絞盡腦汁讨其歡心,希望能得幾分助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崔緘接連遭遇彈劾丁憂,信州崔氏也是崔知仁難以攀附的京門高戶。
崔府花廳。
崔知仁快步走上前,執晚輩禮道:“見過太夫人。敢問默言兄身體如何,可有晚輩能幫得上的事情?”
崔老夫人并不受此禮,起身避開:“崔大人,老身正為此事相邀。素梅,請那二位進來。”
崔知仁疑惑轉身,卻見門外進來一高個兒郎君和一年輕娘子。二人目色清明,容貌俊俏,皆不似尋常百姓。
“啊,你是那日堂上的女大夫!”崔知仁認出杜槿。
“見過崔大人,此事我來解釋。”杜槿微笑道。
待知曉來龍去脈,崔知仁震驚不已:“柏梁竟做出此等事!還有那羁縻山,山中确實有石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