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進門裡的百姓被眼前景象震懾住,也跟着張乙伏地行禮,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冷靜了?”杜槿聲音冷冽,“此處乃藥師琉璃光如來法堂,藥師琉璃佛曾發十二大願,每願皆為圓衆生願、拔衆生苦、醫衆生病,為芸芸衆生護佑加持。”
“爾等受寶通寺恩惠,受藥師佛庇佑,怎敢在此造次!”
門外洶湧的人群逐漸冷靜,視線皆聚于法堂門口。
院中一老婦兩眼渾濁,匍匐望向法堂内,遠遠見到藥師佛的蓮花寶座下立着一名窈窕女娘,身着藕粉上襦并松花色百疊裙,身畔淺紗披帛似清漣濯身,發上金玉荷簪熠熠閃爍,竟恍如青蓮花葉所化。
“菩薩顯靈,派仙童來降罪了!”老婦惶惶驚叫。
如一滴水濺入油鍋,人群轟然炸開。尚在觀望的百姓意識到自己竟沖撞了藥師菩薩,驚懼不已,紛紛跪地請罪,“不敢冒犯菩薩!”“求菩薩贖罪!”“無意沖撞啊!隻是想求菩薩救我妻兒!”
這誤會可大了,但這仙童一說對眼前危機極有助益,杜槿微一愣神便認了下來。
她緩步走出法堂,面前的百姓如流水散開,在人群中為她避讓出一條道路。
杜槿立于廊下,聲音波瀾不驚:“藥師佛乃救苦救難、慈悲為懷的菩薩。慈悲光下,甘露遍灑,隻要你們及時回頭,菩薩自然不會降罪。”
張乙鼓起勇氣道:“仙子贖罪!我家妻兒病重,能不能求菩薩救救我們。”衆人紛紛道:“是啊,求菩薩相救。”“求菩薩顯靈!”
杜槿平靜道:“我正是為此而來。”
“知縣大人早已知曉藥材短缺之事,正想盡辦法為你們奔走。如今應對之法有三,一是縣尉高洪大人昨日已帶兵進羁縻山,為爾等尋找救命草藥。二來,我攜改良後的截虐新方而來,可用其他藥材替代柴胡、青蒿。如今又有炮制新法,藥力不減可省三成藥耗,可挽救更多性命。”
“三來,我已辨明本次瘟疫情況,乃瘴瘧及濕溫病混雜,二者症狀相似,醫治方法全然不同。”杜槿視線緩緩掃過院中百姓,繼續道,“明日起,會有大夫重新為爾等診治,分辨瘴瘧及溫濕,對症下藥。”
“真的有兵士進山找藥嗎?”有人提出疑慮。
方才在門口與百姓對峙的士兵道:“高大人帶着百餘兄弟進了羁縻山,昨兒個天未亮就出發了,不信的可以找城裡親戚打聽!”
高洪原是為救崔緘才帶兵進山,隻是打了個為瘟疫找藥的幌子,沒成想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衆百姓竊竊私語,又有人懷疑道:“那個新藥方有用嗎?”
杜槿擡眼望去,眼神清明:“新藥已在白河、寬甸、馬尾諸村試用,極有成效,不信的也可自行去各村驗證。”
躲在一旁的其餘大夫不等百姓詢問,主動站出來道:“請您傳授瘴瘧及濕溫辨認之法!”“不想竟是二病混雜,吾等先前鑄下大錯啊!”
杜槿點頭:“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還請諸位以百姓性命為先,仔細研學辨認之法,萬不可錯診!”
“遵命!”衆醫者一揖到地。
“謝菩薩垂憐!”人群哭泣不已,對着藥師佛尊像磕頭拜謝,慶幸自己性命有救。張乙道:“仙子!仙子!您真是菩薩派來救我們的嗎?”
杜槿失笑:“我不是菩薩派來的,我是知縣大人派來的。”
周原立刻接話:“這位是青山村神醫杜大夫,受知縣崔大人所邀,特來寶通寺救治!杜大夫醫術卓絕,于瘟疫一事極有見地,曾救白河村全村性命!”
“竟然是崔大人!”“多謝青天大老爺!”“是我們的父母官!”“多謝崔大人!多謝崔大人!”
人群山呼謝恩之時,崔知仁恰好趕到。
他得了寶通寺動亂的消息,吓得仰倒,倉惶點了一隊衙役趕來。
崔知仁想到這次青陽縣瘟疫失控、百姓暴亂的場景,妥妥的考評末等,甚至烏紗帽都難保。加上寺裡還有崔氏特意叮囑關照的杜大夫,若是她出了個好歹,進而影響崔緘生死,那真是萬事皆休。
崔知仁越想越可怕,不等馬車停穩就沖下車,推開攆夫,自己拎起官袍直接爬上山路。等他氣喘籲籲趕到院門口時,幞頭歪斜,衣袍汗濕得仿佛從水裡浸過,連遮面防疫的布巾都掉了。
眼前卻不見他想象中的可怖景象,唯滿院百姓跪地歡呼行禮,話中盡是對自己的稱贊。
“是崔大人!是崔大人!”“青天大老爺!”“多謝崔大人!!”百姓面含熱淚擁到崔知仁面前。
崔知仁不明所以,但迅速整理好表情,微笑同百姓點頭緻意,官民和諧如水乳交融。
周原長舒一口氣,沿着牆根慢慢滑下,癱坐在地。他四處尋找杜槿,卻早已不見蹤迹。
半月後,縣尉高洪率百餘兵士,攜藥自羁縻山歸來,得到全縣百姓夾道歡迎。高洪對此更加莫名其妙,但還是騎在馬上,腰背挺直,不斷朝人群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