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竟是說了個假時間,不告而别?
杜槿怔忪間,房間外傳來腳步聲,正是崔靈慧。
“槿娘?”崔靈慧語氣小心翼翼,眼睛裡藏不住一點兒事。
杜槿皺眉:“你們都瞞着我?”崔靈慧眼神遊移:“什麼瞞着?”
“别裝了。”杜槿嗔道,“一個個都商量好了是吧,就我被蒙在鼓裡。”
崔靈慧見遮掩不住,隻好道:“不是我……是祖母,她想讓你照看父親,正好你那郎君也不想你進山,他倆一拍即合,就讓你留府裡了。”
“不想我進山直接說便是,還偏要戲耍我。”
崔靈慧見她沒生氣,放下心笑道:“這主意是你家郎君出的,可别怪到我們外人頭上。他說,若是直接不讓你去,肯定要狠狠吃一通挂落,幹脆先斬後奏,免得夜長夢多。”
杜槿失笑,怪不得昨日聊到進山時,商陸突然十分親熱,硬是她不讓說話,原來是為了這一遭。
這隻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大狼,竟然也有這種心機的時候。
在崔老夫人的邀請下,杜槿每日都到主院給崔緘行針艾灸,又輔以對症湯藥,果然卓有成效。三四日後,崔緘慢慢醒轉,逐漸能進些食水。
崔府上下都對杜槿感激不盡,愈發不敢怠慢。
崔老夫人命清菊帶着四個小丫鬟,搬到這邊綠绮院中貼身照料杜槿,一應飲食衣裳皆不得馬虎。
每日小廚房都揀着最新鮮的肉魚菜蔬,細細做了送到綠绮院。繡房也派了兩位老練嬷嬷來,給杜槿量體裁衣,挑着各式錦緞做了好幾身四季衣裳。
杜槿婉拒幾次毫無作用,隻好投桃報李,在行針用藥上更加細緻盡心。
這日,崔府來了個熟客。
“老夫人,聽聞默言兄身體好轉,晚輩喜不自勝,正好新得了一株老參,給默言兄補補身體。”崔知仁笑着奉上木匣。
“倒教崔大人破費了,今兒個您特意過來,是有何要事?”崔老夫人心系病中的兒子,面上略有些不耐。
崔知仁忙長話短說:“其實是有些事情想請杜大夫幫忙。”
“杜大夫?如今她每日可忙碌得很。”崔老夫人不滿。
崔知仁道:“縣中之前一直從洪州采買瘴虐的對症草藥,誰知近日采買的藥材在半道上接連被劫。如今縣中草藥緊缺,想請教下杜大夫,可有應對之法。”
崔老夫人驚道:“怎的洪州一路也出了山匪?”崔知仁解釋:“洪州富庶,治安一向也好,先前從未發生過此事。洪州招讨司已派兵處置,後續應當有結果。”
崔老夫人思索:“既如此,藥材短缺之事很快便可緩解。”
“正如老夫人所說,想來最多半月,縣中采買的下一批藥材即可到達。但這期間,總不能置縣中病患于不顧,晚輩這才想到請杜大夫協助,還望老夫人首肯。”崔知仁連連作揖。
崔老夫人私心裡并不想放杜槿走,但此事關乎縣中生民。若是因她阻攔耽誤百姓病情,怕是于崔氏名聲有礙。
“隻是杜大夫每日須給我兒施針……”“晚輩明白,若是杜大夫願意相助,縣裡每日午後派車來接,傍晚前就送回,一定不耽誤崔府醫治。”
次日午後,寶通寺。
“敕建寶通禅寺”的金匾隐在層疊交錯的楓葉中,悠悠鐘鳴裡卻伴着喧鬧的人聲。
“娘子,今日隻領到一碗。你起來先喝一些,再留幾口給娃兒。”張乙小心翼翼地将湯藥喂到妻子口邊。
方氏掙紮着道:“今日也不夠嗎?先給孩子喝,我已好了。”“哪裡好了!你今晨明明又發燒了。快喝!喝完我再去讨一些。”
一個月前,張乙聽從縣中安排,帶着患病的妻兒搬進寶通寺,每日食水藥物都由官府分發。雖然寺裡病患已有數百人,但有衆多醫者藥童輪流醫治,每日也有人清理便溺、潑灑石灰,一切都井井有條。
前些日子,一位名喚柏梁的訓科大人帶着家傳名方來到寺中,言明此疫為瘴瘧,通過蚊蟲傳染,更是成功挽救不少性命。
然而四五日前,寺中突然斷了湯藥供應,剛有些好轉的病患又開始上吐下瀉。張乙眼見妻兒逐漸衰弱下去,日日跟在藥童後面饕藥,急得嘴上長了好幾個燎泡。
安置病患的地方原是寺中僧房,衆人就帶着草席被褥席地而睡。見張乙和方氏還端着碗來回推拒,旁邊一個闊面漢子不耐道:“喝不喝!不喝拿來給我,老子正燒得難受!”
方氏不敢再吭聲,忙将剩下的藥喂到小兒嘴裡。
“你們還能領到藥,老子已三日沒藥吃了!”那漢子燒得面上通紅,汗出如雨,盯着地上的空碗十分不滿。
張乙小心道:“聽說是草藥斷了供應,如今隻有婦孺和老人能領到藥,但也不夠吃。”
闊面漢子啐了一口:“将我們抓到廟裡來,現在連藥都不給,怕不是讓老子等死!”旁邊不少人附和,紛紛罵了起來。
另一個老婦道:“郎君,你可知道縣裡為何斷了藥?”張乙搖頭:“發藥的小童也說不知,興許再等等便有了。”
“你聽他胡謅!”闊面漢子怒道,“這次瘟疫極嚴重,黎州、洪州、江州估計都比咱們更難,哪裡還買得到救命藥!”“以後縣裡都不給咱們藥了嗎?”“那可怎麼辦,沒藥我爹娘隻能等死啊!”“我兒今日還在打擺子……”
有人驚慌哭泣,有人呼喝怒罵,房中亂成一團。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聲:“走!去問問那些大老爺,什麼時候能給咱們救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