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院中蜂擁聚集,紛紛叫着要去讨個說法。
張乙夾在洶湧的人潮裡向後山擁去,越來越多驚慌失措的百姓加入,隊伍慢慢壯大。沿途的大夫、藥童、兵士也試着勸說阻攔,但人群早已被恐懼迷茫沖昏了頭腦,嘶吼着将他們淹沒。
後山法堂,駐寺的典吏、訓科和醫者都暫居于此,手持武器的兵士正守在殿門與人群對峙。
“退後!退後!都給我散開!”“所有人,全部回病房!不許随意走動!”“在官府的收容所鬧事,一個個都不要命了!”
嗡嗡之聲四起,人群義憤填膺道:“談什麼收容!”“連藥都不給,還把我們關在一起!”“對,就是想讓我們這些得病的人去送死!”
典吏周原怒道:“你們看不到寺裡的那些醫者嗎!我們這些人冒着生命危險,每日連家都不回,駐紮在寺裡是做些什麼!何來放任你們去死?”
氣憤的人群安靜了片刻,又開始叫嚣,“之前的藥呢!”“我三日沒領到藥了!”“我孫子的藥被旁人搶走了……”
周原在吵鬧聲中嘶吼:“藥材都是縣裡從洪州采購!最近洪州暴雨,路難行耽誤幾日,很快就會有藥!”
人群不依不饒,“什麼時候能有?”“以後還是人人都有藥嗎!”“可我家人已撐不住……”
周原抹了把汗,忙将躲在一旁的柏梁拉過來:“柏大夫,你來說幾句!”
柏梁剛在法堂裡受了大氣,此刻驟然被推到烏泱泱的人群前,眼前一陣恍惚。
院外的百姓們低聲議論,“怎麼是他!”“這人是誰?”“就是柏大夫。”“他就是那個給了救命藥方的大夫?”
柏梁輕咳兩聲:“呃,諸位鄉親,藥材要過幾日才到,你們别急……”話沒說完就被群情激奮的百姓打斷,“你當然不急!我兒都要死了!”“就是!病的不是你!”“你個庸醫,我爹喝了你的藥,還是死了!”“我娘子也是,喝完藥更嚴重!”“庸醫!庸醫!害人性命!”
圍堵的百姓倏然間被點燃,人群如洪流般湧向殿,“你們手上肯定還有藥!”“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仍有一些百姓尚有理智,在人群中勸說兩句,但也很快淹沒在罵聲中,被人群裹挾着脫身不得。
周原和柏梁見情勢不好,忙開門躲進法堂,門外的士兵舉着武器艱難阻擋人潮。
周原在門内怒喝:“快去禀報縣尉大人!”一個士兵道:“高大人昨日離開了,如今不在縣裡!”
法堂的大門被憤怒的百姓撞得砰砰作響,眼看就要失守。房内的官吏和大夫驚慌失措,更有甚者已收拾包袱跑向偏廳,試圖翻窗從後牆逃走。
“柏訓科,你既總領縣中防疫事宜,此事須得由你出面啊!”周原搬動書櫃桌椅堵在門後。
柏梁慌道:“縣裡給不出藥材,我出去又能說些什麼?”
旁邊幾位大夫道:“柏訓科,你那藥方不能改改嗎!”“是啊,縣裡沒有柴胡青蒿,換些其他藥材不成嗎?何必削減病患份例,平白惹出這等事來!”
柏梁面色漲紅:“千古名方,怎可随意改動?”
話音剛落,背後傳來一聲冷笑。
“這話倒也正常,畢竟是你偷來的藥方,自然不知如何改動。”杜槿滿臉譏嘲。
“又是你這潑婦!”柏梁橫眉怒目。
杜槿繼續諷道:“還削減藥量?虧你還想得出這主意,愚蠢!”
周原勸道:“杜大夫,崔大人喚你來幫忙,怎麼方才一來便與柏訓科起沖突?如今形勢危急,之前的恩怨還請按後再說。”
“……開門。”杜槿平靜道。
“什、什麼?”
“不是形勢危急嗎?那便先解決眼前問題。”杜槿挑眉,“開門。”
門外一片喧雜、劍拔弩張,法堂内卻寂靜無聲。衆人呆若木雞,皆不敢相信這纖弱女娘所言。
堂外,領頭的闊面男子鄧遼罵罵咧咧:“要不是老子渾身都沒力氣,早把這破門掀了!”
張乙有些瑟縮:“要不先散了吧,這門也撞不開。” 他被身後人潮推搡着向前,一個趔趄撞到門上,卻見法堂大門緩緩開了一條縫。
身後推擠的百姓再次撞在開啟的大門上,這次卻撲了個空。一片哎喲呼痛聲中,沖在前排的人群紛紛跌倒在門檻上,疊羅漢似的壓了好幾層。
張乙趴在地上,勉強擡起頭來,立刻被眼前一幕吸引。
寬闊的法堂内空空蕩蕩,隻大殿正中央站着位年輕女娘。
這女娘身着簇新的落花绫襦裙,頭戴蓮花冠,眉目柔和,氣質清麗,身處混亂中卻冷靜自持,恍若面前無事發生。
她背後正是藥師琉璃光如來,雙目微閉,儀态莊嚴,端坐于蓮花寶座中央。
悠揚磬音在法堂内響起,張乙下意識伏于藥師佛面前,雙手合十,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