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寨後山。
“這裡如此幹旱,真的有竹子嗎?”杜槿走了許久,眼前還是一片荒蕪。林聽道:“谷底的白魚潭附近有一片毛竹。杜娘子小心,這條路多落石。”
此處山景與黎州全然不同,草木十分稀少,枯黃灌木間裸露着嶙峋的山石。山路在岩壁間蜿蜒,地勢陡峭,黃土龜裂,每次擡腳都能掀起一片塵土。
山壁間的零星土地上,見縫插針種着高粱大豆之類的作物,都蔫巴着枝葉,長勢堪憂。
炫目刺眼的陽光直烤在臉上,杜槿遮着眼:“山中似乎許久未下雨了?”
“開春後隻下了一場雨,寨中吃水都靠這白魚潭。”紅嫦道,“路有些遠,杜娘子若是累了我來背你。”
“沒事兒。”杜槿笑道,“我進山采藥習慣了,這點山路算不得什麼。”
“杜娘子,你們靠賣藥能賺多少銀子?”小五在山路上蹦跶。
“去年剛開始做這生意,如今隻有黎州一條線,賺了四五百兩吧。”杜槿算了算前幾月的銷量,“要是能把洪州、江州的銷路打通,至少能再翻幾番。”
小五瞪大了眼:“五百兩!”林聽道:“不如也賣來鄧州!附近山裡不産藥材,城中藥價貴得很呢!”
杜槿瞟了他一眼:“鄧州可是出了名的山匪多,官道上不太平,一般人哪敢來這邊做生意!”
“鄧州山匪”林聽默默住了嘴。
幾人在山道上說笑着,慢慢熟悉起來。
阿流、小五原是在沅州城裡讨生活的孤兒,平日裡做些跑腿送信、偷雞摸狗的活計,四處混吃混喝。
“那日正巧偷到了大當家頭上,本以為要挨一頓揍,他卻把我倆都帶回了寨子。”小五笑道。
“你倆那時候還沒這把槍高,性格卻烈得很!當時阿流是怎麼說的來着……”林聽粗着嗓子模仿阿流欠揍的語氣,“錢袋是我偷的,要殺要剮随你便!放開我兄弟!“
阿流一腳踹過去,林聽大笑着扭開。
“我爹說你們年歲不大倒有情有義,心中喜歡,就帶回來了。”林聽笑道,“那時候阿流還把寨子當成什麼狼窟虎穴,進來時一副誓死不從的樣子。”
阿流森然道:“少、當、家!”
林聽見他生氣,忙笑着轉移話題:“紅嫦姐是并州人,也是很多年前就被爹收養。”
紅嫦道:“我家裡窮,姊妹又多,十二三歲就被生父賣進了勾欄。那時候被老鸨子逼着接客,天天挨打,幹脆投了河。”
“正巧大當家坐船路過,就花銀子給我贖了身。”紅嫦毫不忌諱這段過去,“我跟阿流一樣,進山匪寨子時還以為自己完了呢!誰知道這裡不僅供吃喝,大當家還讓我們習武讀書。”
“張龍趙虎呢?他們又是怎麼來的寨子。”杜槿想起這兩人,一個馬臉一個圓臉,平日裡形影不離又最愛拌嘴,倒是極有趣的人。
林聽接了話:“他倆是我爹的老鄉,多年前一起搬來鄧州,建了這青雲寨。”
杜槿笑道:“聽口音你們都是北人?”
“是啊,我們從前都是北凜人。鄧州位于兩國交界處,讨生活十分方便。”林聽歎氣,“不過現在南北一統,鄧州官府倒是硬氣了不少,這兩年沒從前那麼自由了。”
衆人一路說笑着行到谷底,此處陰涼濕潤,幽幽竹林深處有一清澈石潭。
林聽湊過來:“杜娘子,我幫你砍竹子!”
“不必了,你背上有傷,還是歇着吧。”杜槿生火準備烤竹瀝汁,“回去可以轉告大當家,綁架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不必再擔憂。”
“這、這是何意?”林聽紅了臉,“我确實是想幫忙。”
杜槿眼神清明:“又是打闆子又是罰挑水的,你們仨偏還帶着傷來尋我,不就是為了安我的心嘛!”
“特意做這出戲,想來還是擔憂我對綁架之事心存不滿,說不準還會耽誤醫治?幹脆狠狠心做到底,替我出口氣,也能讓我安心留在寨子裡。”
林聽撓撓頭,苦笑道:“杜娘子,有時候你也不必如此聰慧,真教我們汗顔。”
杜槿笑了:“事情說開了才好,何必堵在心裡,互相猜來猜去?少當家,你在黎州燈會上出手相助,雖是誤會,但此事我一直記在心裡。這些日子我也能看出來,你們雖是山匪,但行事頗有原則,不是為非作歹的惡人。既然綁架一事是無可奈何之舉,就當和燈會上的事情抵消了,咱們兩邊都不要再計較。”
“醫者治病救人天經地義,我既然接手,必然會全力救治。”杜槿正色道,“可别懷疑我的職業道德。”
“哈哈哈哈哈!”林聽朗聲大笑,“杜娘子是個爽快人,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心中再無隔閡。
回到寨中,杜槿馬不停蹄開始熬竹瀝膏,阿流也收了先前那副兇狠的樣子,老實蹲在土竈邊生火。
取新鮮竹瀝汁,并川貝、半夏、麥冬、茯苓等一并入藥,五煎過濾後再同蜂蜜一起熬制。
“要熬六七個時辰呢!阿流你看着火,記得要一直攪動,我先去給寨主針灸。”杜槿擦幹淨手。
“嗯。”阿流低聲應下,“路上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