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嬸驚得手裡的針線笸籮一歪:“嫁人是讓你有個家,怎麼是伺候人呢?女人有了夫君和孩子,才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這叫什麼話,我現在不就是在自己家裡嗎?”趙林林跺腳,“我攢的錢夠在村裡蓋房,為啥還要嫁到别人家去?放着曬藥場賺錢的活計不做,偏要去操持一群陌生人的吃喝。”
蘭嬸打心底裡覺得這話沒道理,卻也不知怎麼反駁:“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趙林林氣道,“不如我也娶個娘子回來!她在家裡洗衣做飯,我到外面賺錢養家,不比嫁人舒坦?”
蘭嬸被氣個仰倒:“你這丫頭,嘴裡胡吣些什麼!”
趙家老太抱着趙山從門外路過:“娘兒倆怎麼拌嘴了?”
蘭嬸仿佛看到救星,忙将人拉進屋告狀:“娘!你孫女失心瘋了,說不願意嫁人,還想娶小娘子回來!”
趙家老太笑眯眯:“娶媳婦好啊,給孩子娶媳婦!”蘭嬸噎住:“是林林說要娶媳婦,不是阿風。”
“咱家現在有錢了,娶得起媳婦!多娶幾個回來!”趙家老太如今耳背嚴重得很,跟蘭嬸雞同鴨講。
杜槿笑得直不起腰:“蘭嬸,奶奶都同意了,你就讓林林娶個媳婦回來吧!”
趙林林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說笑的,哪有小娘子放着好郎君不要,願意嫁給我呢!”
蘭嬸氣得一屁股坐到榻上:“這混話在家裡說說就罷了,可别到外面說去,沒得讓人笑話!”
杜槿和趙林林兩人笑成了一團,半晌才緩過來。趙林林正色道:“娘,我雖是說玩笑話,但确實是這個理兒!我在村子裡能靠手藝賺錢,要是嫁到縣裡,可再也找不到如此輕省又賺錢的活計了。”
“傻妮子!要是能嫁到縣城當秀才娘子,還用得着你抛頭露面出門賺錢?”
趙林林搖頭:“吃喝都靠夫家,若是遇到個不淑的,日後看人臉色受人欺淩,那可沒處說理!銀錢得捏在自己手裡,心裡才踏實。”
“若是夫家欺負你,娘家自然會幫你出頭!”蘭嬸蹭地站起來。
“靠别人隻是一時的,靠自己才長久。”趙林林滿臉不服輸的勁頭,“我有賺錢的本事,腰杆子才是最硬的!”
杜槿低頭笑着,不知為何眼眶卻有些熱。
在這世道,女子活得如同風中秋草,身上束縛極多,處境艱難。
杜槿見過太多可憐的小娘子,被退婚的女子因流言蜚語懸梁,難産的婦人得不到醫治血崩而死。就連她自己身邊也不乏這樣的例子,李蔓娘和離時差點被夫君奪走嫁妝,甚至崔家六娘崔靈慧這般富貴出身,也會因婦科病無端受家人苛責,被污蔑行了不守婦道之事。
她不是沒動過教她們自食其力的念頭,但若真勸這些娘子們逆着世俗而活,隻怕流言蜚語比刀子更傷人。
可杜槿還是撒了把種子。她在縣衙裡當着衆人面作證李蔓娘夫君不舉,在祠堂與村民據理力争開藥行,在瘟疫最兇時獨身進了寶通寺,這些極叛逆的行為都教趙林林看在了眼裡。
最重要的是,炮制藥材的活計給了她們在家門口賺錢的機會,手中有了銀子,她們的腰杆自然便挺了起來。
那些散落在趙林林心裡的種子,終究在春風裡抽了芽。
她正正站在屋裡侃侃而談:“炮制藥材是門極精細極講究的手藝活兒,我是村裡做得最出挑的。一年十兩銀子,縣城裡多少漢子都沒我賺得多!”
蘭嬸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繡繃子扔到榻上便出門了。
次日,青陽縣。
杜槿剛邁進糧鋪門檻,就被店裡夥計認了出來。
“哎呦喂!杜大夫,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張乙喜笑顔開地蹿過來,差點撞翻地上的米筐。
“張乙,你娘子前些日子食欲不振,如今身體可恢複了?”杜槿認出了他,還是去年在寶通寺跟張乙結識。
“都好全了!多虧杜大夫的消食方子。”張乙笑道,“您今兒個來買糧?上月稻子豐收,現在價格極劃算的!”
杜槿點頭:“過兩日要出趟遠門,給藥行的夥計們多備些糧食。”
張乙殷勤地領着她在貨架間轉悠:“新米每鬥八十文,陳米隻要六十文。這邊的麥面一百二十文一鬥。紅豆、黃豆、花生都是四十文,芝麻要貴些。”
杜槿:“這麥面為何這麼貴?”
“咱黎州不種麥子,都是北邊千裡迢迢運來的。”張乙拿來木瓢盛出一勺,“又細又白的精面,不摻一點兒麸皮。粗面便宜,混了麸皮和高粱,隻要六十文。”
青雲寨和狼騎都是北人,還是得備些面食。但精面價高,新米也不便宜,供不起谷内一百多人吃喝。